风掠过东路回廊的尽头,替身右肩微晃,脚步停滞,缓缓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角落。秦无月瞳孔骤缩,指节紧扣刀柄,却未出声。
她没有下令拦截,也没有追击。那动作不属于她的指令序列,更非寻常试探所能引发。它太具体,太精准——像是回应某种看不见的召唤。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转身走下高台。亲卫欲言,被她抬手止住。她径直穿过军营中轴,靴底踏在夯土道上无声无息,直至审讯帐外停步。
帐帘掀开前,副将的声音先传了出来:“……风向东北,不可行……”
秦无月迈入帐内。副将蜷坐于地,双目失焦,嘴唇不断重复这句话,如同被刻入骨髓的禁令。他手腕上旧日新月形浅痕隐隐发黑,皮肤下似有细流游走。
她未唤其名,也未命人押起。只是从袖中取出半卷残破天书,置于案上,青玉小印镇角。指尖划破,血珠滴落纸面。天书微颤,浮现断续画面——
副将跪在雪地中,双手捧信递出。对面黑袍人接过,反手递来一枚蛇纹令牌。画面一闪而逝,副将猛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嘶吼:“我不能说!”
秦无月声音冷如铁石:“你不说,命格也会说。”
副将身体剧震,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三年前幽州雪崩,不是天灾。”她步步逼近,“是你们为掩盖烧粮罪证,故意引动山崩。陈七发现真相,临死前劝将军勿走北岭古道——可他知道太多,所以必须死。”
副将呼吸急促,喉间发出咯咯声响。
“你以为那是秘密?”她俯身,目光直刺其眼,“你在梦里见过他爬出雪坑,对不对?每夜都见。他指甲断裂,脸上结冰,嘴里还在喊你的名字。这不是幻觉,是冤魂索命,是天道反噬。”
“别说了……”副将抱住头颅,牙齿咬得咯响。
“你与子昭勾结已久。”她不退反进,“他借文士身份入营,你为他传递军情。你们约定以风向为号,巳时三刻东北风起,便是情报交接之时。可你忘了——风能传信,也能送命。”
副将猛地抬头,眼中泪水混着血丝滚落:“信……不在军营……”
她静等下文。
“在城西废驿……灶台夹层……子昭说,若事发,就让火烧了它……可我没敢烧……我不敢……”他语无伦次,手指深深抠进泥土,“他说只要我说出去,家小立刻没命……可现在……现在我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秦无月直起身,不再追问。她知道,有些封口手段,并非刑罚所能破解。副将神志混乱,显已被施术者切断联系,甚至可能正被反向吞噬记忆。
她合上天书,转身走出审讯帐。亲卫已在外等候。
“调五名精锐,随我出营。”她低声下令,“不点火把,不穿制式铠甲,走偏道。”
一行人疾行半个时辰,抵达城西废驿。荒屋倾颓,野草掩门,灶台半塌,焦黑砖石散落四周。她蹲下身,指尖轻抚灶壁,忽觉一股阴寒逆脉而上。
她示意亲卫小心拆解砖石。当第三层砖块移开时,一道暗格显露。其中藏有一油纸包,边缘已裂,但内部干燥。
她亲手取出,展开信件。字迹娟秀,看似普通军务汇报,实则暗藏密文。她以血启天书,命理之力渗入纸面,密文渐显——
**“子昭已于东路回廊建立联络通道,每日巳时三刻借风向传递布防变动。待北岭道开,里应外合,一举破关。”**
末尾盖有敌国军师私印,朱砂未褪。
她将信收回袖中,未示人,亦未毁。只低声下令:“封锁此地,原样复位,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们从未到过这里。”
归途寂静。亲卫察觉她步伐比来时更快,却无人敢问。
抵营后,她未召集将领,未通报将军,也未召见子昭。而是直入主帐,命亲卫取来墨笔与空白令笺,伪作副将笔迹,写下一行字:
**“口供牵连旧部名录,需文士子昭即刻前来核对。”**
令笺交由心腹亲卫送出。她则独坐灯下,重读密信。指尖抚过“子昭”二字,眸光微敛。
她取出命簿,在副将条目后添录:
**“供出密信藏所,罪证确凿。然其神识受损,显遭外力操控,非全然主谋。子昭执念深重,恐涉前世因果,暂押,勿杀。”**
写罢,她将密信锁入命簿暗匣。匣扣闭合时发出轻微咔声,像是一道命轨悄然闭合。
她起身,走到帐门处。远处子昭居所灯火已熄。风仍自东北而来,吹动旗杆上的铜铃轻响。
她凝视那片黑暗良久,忽然开口:“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初,关闭所有营门,暂停文书出入,鹰骑轮巡加倍。”
亲卫领命而去。
她回到案前,抽出佩刀横置膝上。刀锋映着灯焰,冷光浮动。她伸手抚过刃面,指腹擦过一道细微缺口——那是昨日替身演练时留下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替身转头那一刻,视线所向,正是城西方向。
她握紧刀柄,指节泛白。
此时帐外传来脚步声,亲卫低声禀报:“令笺已送达,子昭接令后未多问,只说‘即刻准备’。”
她点头,未语。
亲卫退出后,她缓缓闭目,识海中浮现天书画面:雪夜深渊,三百将士坠落,陈七嘶喊“将军莫回头”,而崖边那道白衣身影,依旧伫立不动。
她睁眼,袖中朱砂残月印记再度发烫,仿佛与某处命线共振。
她站起身,将佩刀归鞘,走向帐中暗格。取出一枚铜钱,抛于案上。
正面朝上。
她盯着那枚铜钱,忽然低声道:“你到底想证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