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铜钱上,顺着正面纹路滑落,渗入天书夹层。秦无月指尖微颤,却未收回手,只将残卷合拢,压住那枚染血的铜钱。她闭目,呼吸缓慢而深,神魂仍悬于宿体之内,银光浮于眉心,明灭不定。
她以指节叩案三下,依律引灵诀第三重。焦边纸页应声微震,泛起一层淡青光晕。她默念命格追溯之术,令天书显影任务全程——非为留恋,而是确认。
第一幕浮现:军营初夜,风穿帐隙,将士低声议论“将军带回个算命的女子”。她立于灯影下,袖中铜钱轻响,不动声色测算全营气运。那一夜,她已窥见将军命格有裂,前世冤魂缠绕,煞气逆冲紫府。布局自此而始。
画面流转:书画会上,子昭捧《北境山川志》而来,眼神闪烁。她接过书册,一眼识破雪崩记载错位三日,当场点破。子昭退走时脚步迟滞,袖口露出半截密信暗痕。她不动声色,命人盯梢东路回廊,调整岗哨时辰。此局非因私怨,乃依天书所示“风动于东,敌谋将泄”。
再转:审讯帐中,副将神志涣散,口中喃喃“城西废驿”。她带人搜出密信,验明字迹与风向标记相符,随即伪造笔录诱子昭现身。锁匣落钥那一刻,她已在脑中推演七种破局路径。每一步皆按命理推演而行,无一出自情感干预。
战场片段闪现:沙尘卷地,敌阵右翼列阵冲锋。她抛信号弹,亲卫突入中枢,斩断传令旗杆。那一刻,将军回头望她,眼中惊疑未定。她未回应,只抬手掐诀,发动困龙阵。敌将自相残杀之时,她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强撑未倒。此战胜负早定于卦象,非因谁一眼凝望而改。
黑水谷夜袭画面浮现:寅时三刻,地气遮蔽十人气息。她率精锐潜入粮仓,火起即撤。返程途中,追兵逼近,她掷火雷子炸毁枯藤堆,掩护队员脱身。那一战,她未曾多看将军一眼。成败在天机所示,不在人心所向。
记忆继续推进:禁室之中,俘虏言及“你还记得”,她立刻判断其为主动入局的信使。南疆符灰、足印方位、天书震鸣——线索串联,直指枢密院三公之一。她阻止火刑逼供,并非怜悯,而是深知酷刑易得假供。后续彻查、绘制势力图、加强隘口巡防,皆依命簿推演而定。
斩枢行动开启:她更改出发时间,代号“斩枢”,亲自带队潜行。断崖窄道遇伪影围袭,她下令含匿息丸,掷铜钱破机关。三名队员坠坑,她炸毁藤堆后独自折返毁阵。林中巨木刻符,轮廓移动——她未迟疑,立即安排分散撤离。生死关头,她从未因谁安危而乱节奏。
岩台布阵前夜,将军扶伤员入帐,神情恍惚。她递上染血布巾,提醒任务未竟。将军怒斥,她直言“回头便是死路”。并非冷酷,而是命格所示:若将军沉溺过往,必遭反噬。她劝其守住制高点,不为己,只为百姓。此言出自天道职责,非出于心疼。
突袭当夜,骨哨提前吹响。火雷炸墙,她率队突入。主殿混战,短刃救下将军性命。后阁地道,追击陈延昭至马厩。碎石屏障挡路,她带伤攀越;惊畜咒起,马匹受惊,陈延昭落马被擒。密函搜出,引信装置暴露,一切证据确凿。此局成于缜密推演,非因谁一句誓言。
她逐一审视,无一节点偏离天道准则。所有决策皆依命理、地形、人性三者推演而成。她未曾因将军一句“愿求一世凡缘”而改变战术,也未因那句“你刚才没有说‘从未’”而在战场上多留片刻。
可就在她准备收束记忆时,三幕画面自行跳出,不受控制。
其一:将军跪地叩首,掌心触地,声音哽咽。她右手微抬,似要伸手相扶,却又猛然收回。那一瞬,她并未计算此举是否影响任务进度。
其二:突袭前夜,将军伫立了望塔下,背影孤寂。她走近,语气比往常缓了三分:“记住,你不是为复仇活着。”话出口时,她甚至未察觉语调变化。
其三:昨夜信号焰火升空,赤光撕裂夜幕。她望着北方天际,忘了掐算下一波巡逻的时间。整整七息,她只是站着,任风吹动衣角。
这三次,皆非任务所需。
她睁眼,指腹摩挲案面,触到一丝湿痕——是方才滴落的血迹尚未干透。她取出随身铜钱,置于案上,再度卜卦。
心中默问:“此世所行,可有违天道?”
第一次翻转,正面朝上。
第二次落地,仍是正面。
第三次跃起,旋转三圈,稳稳停住——正面。
她闭目,低语:“非我不动,是我不能。”
随即起身,将铜钱压入天书夹层,动作决绝。她盘坐归元,引灵诀重新运转,银光缓缓凝聚。神魂开始收缩,离体征兆再现。
就在此时,残卷自行掀动一页。
幻象浮现:银甲将军立于风雪之中,转身离去。步履坚定,背影渐远。忽然,她停下,回头。唇形微启,似唤“秦无月”。
这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是她意识深处自行生成的虚像。
天书骤然发烫,焦边卷曲,发出警示嗡鸣。她猛然睁眼,一掌拍向案角。烛台倾倒,火焰熄灭。幻象崩散如烟。
帐内陷入昏暗,唯余她眉心一点银光,微弱却未灭。
她喘息片刻,低声自语:“你是将军,我是过客。情劫已渡,因果两清。”
随后闭目,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引灵诀第九重缓缓运行。神魂银光再度凝聚,虽仍有滞涩,但已趋于平稳。她知道,剥离即将完成。
帐外,晨光微露,营地传来巡哨换岗的脚步声。
她仍坐于主帐中央,双目紧闭,面容沉静。袖中左手,悄然抚过无名指根,又迅速收回。
将军此刻正立于营门侧影之下,银甲未卸,望着主帐方向良久,终未踏入。
她不知那人曾回来过,也不知那人最终离去时,手中紧握一枚早已冷却的测气铜钱。
银光在她眉心轻轻一跳,如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