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从笔架上被取下,又放回。墨迹在地毯上晕开的黑点已经干了。秦无月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副监丞身上。那人低着头,双手捧着新报,脚步未停,走向御案。
她没有动。
昨夜那页文书上的名字重复,是破绽,也是诱饵。她知道这人已被收买,也知道他传递的是假情报。但她不能抓。现在动手,只会逼刺客提前现身,地点不可控,后果难料。
她要等。
副监丞将奏报送至帝前,低头退下。秦无月收回视线。片刻后,素心悄然入殿,在她袖中塞入一张纸条。她不动声色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冷宫,信已到。”
她折起纸条,指尖用力,纸片碎成粉末,从指缝落下。
宠妃收到了那封假信。信里说她气运将竭,命不久矣。这是她故意放出的消息。她知道宠妃不会坐以待毙。只要还有一口气,那人就会挣扎。
而挣扎,就会露出破绽。
她转身离开勤政殿,回到中宫。凤袍未换,发髻未松。她坐在案前,取出命盘。指尖划过命线,闭眼推演。时间、地点、人选,一一浮现。刺客将在明日早朝动手,身份伪装成边军信使,出手时机是帝召她共议国事之时。
百官在场,混乱易生。若她死于殿上,必被称作灾星克主。宠妃便可借机翻盘,哪怕自己身陷冷宫,也能让天下人惧她。
但她早已布好局。
她唤来贴身侍卫,调换两人。又取出薄玉片,嵌入凤袍夹层,正对胸口。最后,将一根银针藏于袖口暗槽。一切就绪,她闭目养神。
次日清晨,天未全亮。
秦无月起身梳洗,换上凤袍,戴上凤冠。素心欲言,她摇头制止。她不需要提醒,也不需要担忧。这一局,她等了太久。
早朝开始。
帝坐于龙椅,她立于其侧。紫鸾旗已收,但权柄仍在。群臣分列两旁,气氛凝重。昨夜政变余波未平,人人自危。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声:“边军急报!”
一名身穿铠甲的男子快步走入,跪地呈递战报。他低着头,动作标准,呼吸却比常人缓慢。秦无月一眼看出不对。真军人行走有风,此人脚步沉滞,肩背僵硬,是刻意压制身形。
她不动声色,余光扫过全场。
男子双手捧报,缓缓起身。就在靠近御阶的瞬间,他右手一翻,寒光乍现——匕首出鞘,直刺她咽喉!
殿内惊呼四起。
“护驾!”
“有刺客!”
禁军尚未反应,刀未出鞘。那匕首已距她不足三尺。
她没有后退。
反而向前半步,借对方冲势拧身,左手袖中银针疾射,正中其手腕穴道。男子手一抖,匕首脱手,飞出数尺,钉入御案前端,刀身颤动不止。
她右脚抬起,一脚踹中其膝窝。男子跪地,未及挣扎,已被赶至的禁军按倒在地,脸压在地砖上,发出闷响。
全程不过三息。
她整了整衣袖,发丝未乱,面色如常。她看向帝,声音平稳:“查他腰带夹层。”
禁军立刻搜身。一人从其腰带内抽出一封血书,双手呈上。
帝接过,打开。纸上字迹凌厉:“若成,赏千金;若败,焚尸灭迹。”落款无名,但笔迹熟悉。
他抬眼看向秦无月。
她点头:“是宠妃的字。”
殿内一片死寂。
有人低头,有人皱眉,有人眼神闪躲。但无人敢开口。
帝将血书放下,声音冷如铁:“押入天牢,严查同党。”
禁军拖走刺客。那人一路未语,只在经过秦无月身边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无恨,也无惧,只有一片空洞。
她知道,这人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
但她不在乎。
她转身,缓步走下御阶。群臣自动让开一条路。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眼睛。
一个时辰后,她站在冷宫门外。
冷宫荒废已久,门廊斑驳,墙皮脱落。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看天。
然后,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宫墙之内。
“你买凶行刺,想杀我,可你知道那刺客是谁吗?”她顿了顿,“他是你兄长旧部。当年你得宠,他家人靠你接济。你许他救全家性命。可你现在,早已卷走家中积蓄。他们如今流落街头,饿死了两个。”
墙内寂静。
片刻后,一声尖叫响起,凄厉刺耳。接着是疯狂的捶地声,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地面砸穿。
她站着没动。
又过了片刻,泼水声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整盆水泼在脸上。随后是撕扯的声音,指甲刮过墙面,沙沙作响。
她知道,那是宠妃在毁自己的脸。
曾经靠美貌争宠的人,最怕失去容貌。她毁了它,等于毁了自己最后一点希望。
她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信……是你害我……一定是你用妖术……”
秦无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写血书,买凶杀人,证据确凿。”她说,“不是妖术,是你自己选的路。”
“我没有……我没有……”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是你们逼我的……我本可以好好活着……可你来了……你抢走了一切……”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
秦无月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
门缝里,隐约可见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抠住门框,指节发白。
她收回目光,抬步离去。
风从回廊吹过,吹起她的凤袍一角。她走得很稳,没有回头。
她知道,那个曾骄纵跋扈的宠妃,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疯子。
她穿过长廊,走向勤政殿方向。帝还在那里,等着后续审讯的结果。但她不急。刺客已抓,证据已获,剩下的,不过是走程序。
她走到回廊尽头,停下。
前方是通往太极殿的石阶。几个宫人低头走过,看见她,立刻跪地行礼。
她微微颔首,正要抬步。
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
一名禁军校尉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块布包。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
她伸手接过。
布包很轻。她解开外层,里面是一块染血的腰牌,刻着“西华门守备营”。
她认得这个牌子。
昨晚换岗记录异常的守将,就是这个营的。
她手指收紧,腰牌边缘硌进掌心。
校尉低头禀报:“西华门守将已被控制,正在审问。”
她没有说话。
只是将腰牌重新包好,握在手中。
风更大了。吹得她凤冠上的珠串轻轻晃动。她站在原地,目光投向紫宸宫方向。
紫宸宫是帝居所。
也是权力中心。
她看着那座宫殿,站了很久。
然后,她抬脚,踏上石阶。
第一级。
第二级。
第三级。
她的脚步很稳。
手里的腰牌,还带着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