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跑着回到自己那位于老宅西翼的房间，反手锁上门，背脊紧紧抵着冰凉的门板，才仿佛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心脏在胸腔里发了疯似的擂动，脖颈处那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残留着一种微凉又灼热的奇异触感。
不戴面具的关系？
他怎么能用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如此惊心动魄的话？仿佛我们是什么坦诚相见的知己，而不是各怀鬼胎、在悬崖边共舞的对手。
“深入？”我低声重复着这个词，齿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寒意。他想深入哪里？是我的精神世界，还是我试图隐藏的、关于母亲死亡真相的调查？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我快步走到书桌前，打开隐藏的加密通讯频道，联系沈星辰。
“星辰，监控录像分析得怎么样？”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屏幕那头的堂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眼神却异常锐利。“姐，不太妙。晚宴那个视频的传播路径，最终指向一个空壳公司，但追查资金流，发现和顾医生的某个海外匿名账户有过短暂交集。”
我的呼吸一窒。果然是他。
“还有，”沈星辰顿了顿，语气凝重，“我尝试恢复更早的存档，发现……母亲去世前半年，老宅部分区域的监控日志有被专业人士篡改的痕迹，手法非常高明，但留下了极细微的标记，和顾云深常用的加密习惯……有重合。”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顾云深……他参与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早？他和母亲的死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攫住了我，让我指尖发冷。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我更快地坠入他们布下的陷阱。
“把相关证据打包，做多重加密备份。”我深吸一口气，“另外，想办法查一下顾云深的背景，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履历，我要知道他所有不为人知的关联，尤其是……他和苏婉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婉晴？”沈星辰愣了一下，“那个销声匿迹了的前女友？我试试看，但这需要时间。”
“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我闭上眼，顾云深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
第二天上午，我按时出现在诊疗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顾云深依旧穿着那身熨帖的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后，气定神闲，仿佛昨晚露台上那个用指尖和言语撩拨试探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
“沈小姐，昨晚休息得如何？”他开口，声音温和专业。
“托顾医生的福，想了很多，睡得不多。”我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放松，内心却戒备全开。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翻开记录本：“那我们开始今天的话题。今天，我想和你聊聊关于‘信任’。”
“信任？”我挑眉，“顾医生认为，在我们目前这种‘不戴面具的关系’下，讨论‘信任’是否有些讽刺？”
他抬眸看我，目光平静无波：“正因为关系特殊，信任的建立才更为重要，也更为艰难。比如，你似乎并不完全信任我的诊疗。”
“我信任您的专业能力，”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但我不确定，您的专业能力，最终是为我的健康服务，还是为某些人的目的服务。”
空气凝滞了一瞬。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住下颌，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和审视意味的姿态。
“沈小姐，你在质疑我的职业操守？”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可能性。”我毫不退缩，“就像我同样在质疑，为什么我母亲去世前后的某些关键记录，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人手里。”
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
“你认为，我和你母亲的去世有关？”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磁性。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但我需要答案。而顾医生，你似乎知道很多答案。”
我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着，诊疗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阳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小的光斑，却照不进那一片幽暗的深处。
他忽然站起身，绕过书桌，朝我走来。
一步，两步。
他没有停在沙发前，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沙发扶手上，将我困在他与沙发之间。
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笼罩下来。
太近了。
近到我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看清他瞳孔里那个微微僵住的自己。
“沈清澜，”他唤我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沈小姐”，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知道答案，是因为我一直站在悬崖边，看着你，也看着那些试图把你推下去的人。”
我的心跳骤然失控。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的目光缓缓滑过我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我的唇上，带着一种近乎厮磨的错觉，“猎人和猎物的身份，有时候并不那么绝对。”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带着灼人的温度。
“你想要答案，可以。拿出你的筹码，和我交换。”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我的心上，“比如，你手里那份……关于我的‘把柄’。”
他果然知道了！他知道我拿到了监控相关的证据！
巨大的危机感让我肾上腺素飙升，但同时，一种扭曲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感也在血管里窜动。他终于不再伪装，将这场博弈摆上了台面。
“顾医生想要那个？”我强迫自己勾起嘴角，尽管笑容有些僵硬，“那你能给我什么？我母亲死亡的真相？还是你背后那位委托人的名字？”
他低低地笑了，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温热的气息更加贴近。
“也许，”他的指尖，再次抬起，这一次，没有触碰我的衣领，而是悬停在我的唇瓣前方，极近，却并未真正接触，那若有似无的距离比直接触碰更让人心弦紧绷，“我可以先支付一点‘定金’。”
“比如，告诉你，你父亲沈兆安，他的资金链，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周。”
我瞳孔骤缩。
“而你的姑母沈玉梅，她想要的不仅仅是扳倒你，她还想借你父亲的困境，吞掉整个沈氏集团的核心业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家族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内里腐烂残酷的真相。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因为……”他的指尖终于落下，极其轻缓地，擦过我的下唇，带来一阵触电般的战栗，“我觉得，相比于一个精神‘失常’、任人摆布的沈家小姐，一个清醒的、带着锋芒的博弈者，更有意思，也……”
他顿了顿，眼眸深得像海。
“……更让我着迷。”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直起身，退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瞬间恢复了那副清冷禁欲的专业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气息的男人只是我的又一重幻觉。
“今天的诊疗到此结束。”他走向办公桌，语气平静无波，“沈小姐，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交易’的窗口，不会一直敞开。”
我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唇瓣上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我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忍不住回头。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却照不亮那背影里透出的孤绝与深沉。
“顾云深，”我听见自己声音微哑地问，“在这场交易里，你想要的，最终究竟是什么？”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声音平静地传来：
“也许，我只是想看看，当猎物亮出獠牙时，猎人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