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月光石,还残留着一丝来自过往的、虚幻的暖意。我把它紧紧攥在掌心,那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种清醒的痛感。
母亲……
这枚胸针的出现,绝不仅仅是怀旧。它是鱼饵,是警示,还是……来自某个知情者的,隐秘的声援?
纷乱的思绪被手机震动打断。是沈星辰发来的加密文件传输完成提示。我深吸一口气,将胸针小心收进梳妆台最隐秘的夹层,仿佛藏起一个不敢触碰的旧梦,然后点开了文件。
屏幕幽光映亮我的脸,也映亮了那些冰冷的数字与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沈星辰的标记清晰刺眼——顾云深名下那几个离岸账户,近半年内有数笔巨额资金注入,来源隐蔽,但最终流向,全都精准地指向父亲沈兆安正在海外苦苦支撑,却已深陷泥潭的那个新能源项目。
一个是手握我精神鉴定生杀大权的心理医生,一个是深陷财务危机不惜卖女求荣的父亲。这两条原本看似平行的线,在利益的黑洞里,狰狞地交汇了。
难怪顾云深会说“我要的,是你本身”。他要的,哪里是我这个人?他要的,是借由“诊断”我这个沈家唯一合法继承人“精神失常”,从而帮助父亲名正言顺地剥夺我的继承权,换来陆家救命的联姻资金,最终填上那个窟窿,而他自己,则收取巨额的“技术服务费”。
好一盘精密的棋。而我,一直是他们眼中那颗待吃的棋子,还是一个可以被随时牺牲的祭品?
寒意从脚底窜起,冻结了血液。我关掉文件,删除记录,走到窗边。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繁华之下,是噬人的暗流。父亲、姑母、顾云深……一张张面孔在脑中闪过,虚伪,算计,贪婪。
我需要破局。而陆允辰,这个看似游离在风暴之外的“完美”联姻对象,此刻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搅动棋局的变量。
次日下午三点,我准时出现在城西那栋隐秘的独栋别墅前。与其说是心理咨询室,这里更像一个现代主义的堡垒,冷灰色的墙体,线条凌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按下门铃,几乎是在瞬间,厚重的门无声滑开。没有接待人员,只有一条幽深的、铺着暗色地毯的走廊通向深处。
我走进去,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类似于消毒水和雪松混合的气息,干净得令人窒息。
“这边请,沈小姐。”一个温和的男声从侧面传来。
我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套装的年轻助理,他脸上挂着标准的、毫无温度的微笑,眼神里是纯粹的职业性打量。
他引着我穿过走廊,两侧墙壁是纯粹的白色,没有任何装饰画,只有几盏嵌入墙体的灯带散发出均匀而冰冷的光。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以及脚下地毯吸音的细微摩擦声。
最终,他在一扇厚重的深色木门前停下。“顾医生在里面等您。”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即转身离开,步伐轻捷得像一个幽灵。
我站在门前,指尖下意识地触碰到包里那枚硬质的黑色卡片,以及……我私自带来的微型录音笔。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房间比想象中更大,视野豁然开朗。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 nearly 整面墙壁,将窗外精心打理过的日式枯山水庭院景观纳入框内,带来一种压抑的、被精心设计过的“宁静”。房间内部依旧是极简的风格,色调以灰、白、原木为主,除了必要的桌椅和书柜,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
顾云深就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背对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没有穿白大褂,少了几分医生的权威感,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因而也更显危险的慵懒。
“很准时。”他开口,声音如同浸过冰水,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我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中间隔着一张线条流畅的原木矮几,上面放着一杯清水,水面没有丝毫涟漪。
“顾医生的领域,我不敢怠慢。”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病人”的脆弱。
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放松,清澜。这里很安全。”
安全?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对于猎物而言,哪里会有真正的安全?尤其是在猎人明确宣布了狩猎开始的领域。
“昨天回去后,感觉怎么样?”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锁住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有没有再做那些……让你不安的梦?”
他在试探,用他惯常的专业面具,试图再次撬开我的心理防线。
我垂下眼睫,盯着矮几光滑的木质纹理,指尖在膝盖上微微蜷缩。“还好。只是……有些累。”我避开了关于梦境的直接回答。
“累是正常的。”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催眠般的磁性,“你承受了太多不必要的压力。家族的,外界的……还有,你对自己过于苛责。”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我放在身侧的手包。“有时候,放下一些不必要的坚持,或许会轻松很多。比如,一些……徒劳的调查。”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在查他?还是仅仅是一种惯用的、模糊的心理施压?
“调查?”我抬起眼,故作茫然地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受伤,“顾医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搞清楚一些关于我母亲的事。”我主动抛出了母亲这个议题,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神色未变,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逝者已矣,过度沉溺于过去,有时会阻碍你看清当下的路,以及……身边的人。”他的话语意味深长。
“身边的人?”我重复着,语气带着一丝微弱的自嘲,“比如我的父亲,我的姑母,还是……像陆允辰先生那样,看似完美的选择?”
我直接提到了陆允辰。我要看看,这只隐藏在幕后的手,对于我接触他棋盘上另一颗重要棋子,会有什么反应。
顾云深沉默了片刻。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枯山水庭院里,竹筒敲击石头发出的、空洞而规律的“笃”声。
“陆允辰……”他缓缓地念出这个名字,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他是一个很好的联姻对象,家世、能力、外貌,无可挑剔。对你目前的处境而言,接近他,似乎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他居然没有反对?甚至……带着一种默许,或者说,是早就预料到的平静?
这不对劲。
“理智的选择?”我轻轻反问,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在顾医生看来,什么是‘不理智’的选择?”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锋芒。
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职业化的浅笑,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取悦了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笑。他站起身,绕过矮几,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我笼罩其中。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变得浓重,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俯身,双手撑在扶手椅的两侧,将我困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我们的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血丝,以及那瞳孔深处,毫不掩饰的、狩猎者的兴味。
“不理智的选择……”他压低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比如,明明害怕,却还要孤身闯入猎人的领地。”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我的唇上,带着一种灼人的审视。
“比如,此刻……”
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点在我的左胸口,正对着心跳的位置。
“这里,跳得这么快。”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涌向了被他触碰的地方,皮肤下的心脏在他的指尖下疯狂擂动,无所遁形。
“是因为恐惧,”他的声音喑哑,带着致命的蛊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恐惧和一种被看穿心思的难堪交织,但更强烈的,是一股从心底升腾而起的不屈。
不能被他掌控节奏,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在那极具侵略性的注视下退缩。我迎着他的目光,甚至微微挺直了背脊,让他的指尖与我的身体之间,拉开了一毫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
“顾医生,”我的声音因为紧张的呼吸而有些微颤,但字句清晰,“你的心理学教科书里,有没有告诉你……”
我停顿了一下,积聚着勇气,然后,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
“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一瞬间,顾云深眼底的玩味凝固了。那深潭般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裂开,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随即被更深的、翻涌的暗色所取代。
他撑在椅子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笼罩在我周围的强大气场,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凝滞。
而我的心,在这句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反击之后,跳得更加狂野,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会如何回应这只,试图露出獠牙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