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停驻,映出的双眸沉静无波,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是沈星辰发来的加密文件。
【姐,监控画面里的人,右颈后方,确实有个蛇形纹身。和他助理昨天下午出现在心理协会附近的侧影,吻合度98%。】
文字下方,是一张经过技术处理的高清截图。那个盘旋的青色蛇头,吐着信子,带着阴冷的嘲弄。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是痛,而是一种冰冷的、沉坠的恶心。原来不止一个。顾云深不是独行的猎手,他是一个巢穴的首领。那些所谓的“专业治疗团队”,恐怕就是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点开另一个命名为“学术参考”的隐藏文件夹。里面是顾云深近五年发表的所有论文,关于“高功能情感障碍患者的认知重构”、“依赖性在治疗关系中的积极诱导与应用”。那些冷静客观的学术词汇,此刻读来,字字惊心。
“……通过建立单向的情感依赖,削弱患者的自主判断力,是引导其认知转向的关键步骤。”
“……适度的脆弱展示,能有效激发患者的保护欲与联结感,强化治疗联盟。”
指尖划过屏幕,冰凉的触感渗入皮肤。原来他每一次“恰到好处”的自我暴露,每一次“感同身受”的皱眉,甚至那偶尔流露的、被我误读为“关心则乱”的烦躁,都不过是论文里的技术要点,是他精心设计、反复演练的剧本。
胸口的翻涌几乎冲破喉咙,带着被愚弄的苦涩和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心痛。我竟然……真的在那虚假的温暖里,滋生过片刻的贪恋。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很好,沈清澜,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恶心,这心痛,它们会成为你最坚硬的铠甲。
**\\* \\* \\***
两天后,父亲口中的“重要家宴”如期而至。
餐厅里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长桌上摆着精致的餐具,却透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姑母沈玉梅穿着一身墨绿色旗袍,笑容得体地坐在父亲右手边,看见我进来,眼神里迅速掠过一丝审视,随即被更深的“关切”覆盖。
“清澜来了,快坐。”她声音温柔,“脸色怎么还是这么白?是不是又没休息好?姑母让人给你炖了燕窝,待会儿多喝点。”
我垂下眼睫,扮演着那个经不得风雨的瓷娃娃,声音细弱:“谢谢姑母,我没事。”
父亲沈兆安坐在主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陆家那边反馈很好,允辰对你印象不错。”他切割着盘中的牛排,动作优雅,语气却没有任何温度,“下周他的私人音乐会,是你巩固关系的好机会。别再出任何差错。”
“我知道的,爸爸。”我轻声应和,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缩。
这时,管家领着两名佣人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礼服盒。盒盖打开,一件流光溢彩的香槟色曳地长裙呈现在眼前,肩带上缀满细碎的钻石,华丽得不似人间之物。
“瞧瞧,多美啊!”姑母起身,夸张地赞叹着,走到我身边,拿起礼服在我身前比划,“这可是爸爸特意为你为音乐会订制的,出自米兰大师之手。我们清澜穿上,一定能把陆公子迷得移不开眼。”
她的手指看似亲昵地搭在我肩上,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那笑容底下,是明码标价的算计。这件礼服,就是我沈清澜被标上的最新价码。
父亲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视线落在我脸上,那审视的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售出的商品是否包装完美。“合身吗?”他问,声音里没有一丝对女儿穿上华服的期待,只有对投资回报率的考量。
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只是一瞬,便又怯怯地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很合身。”我小声说,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像一个因为得到昂贵礼物而不知所措的孩子,“让爸爸破费了。”
“沈家的女儿,出门代表的是沈家的脸面。”他淡淡道,算是为这场“馈赠”定了性,“记住你的身份,你的责任。”
“我会听话的,爸爸。”我乖巧地点头,嘴角在他和姑母看不到的角度,极轻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听话,我会非常“听话”地,参加这场为我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 \\* \\***
深夜,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显示的是顾云深的号码。比往常晚了半小时,这微小的异常,像投入静湖的石子。
我深吸一口气,让声音染上些许睡意被打扰的惺忪和不易察觉的依赖,才接起电话。“……顾医生?”
“吵醒你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低沉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磁性魔力。但如今听来,这魔力之下,是淬了毒的针。
“没有。”我小声回答,将自己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抱紧一个靠垫,制造出寻求安全感的姿态。“只是有些担心你。”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缓,“从画室回来,感觉怎么样?陆允辰的‘艺术’,似乎给你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他在试探。试探我对陆允辰的反应,更试探我是否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完全沉浸在他为我编织的“脆弱感知”里。
我恰到好处地沉默了一下,声音染上些许迷茫和后怕:“我……我不知道。那些画,很美,但是……感觉很窒息。好像被什么东西拖进去了,挣脱不开。”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模仿着过去在他诊疗室里,因“病情”而不安时的依赖口吻,“顾医生,我是不是……又出现感知错乱了?我分不清那是艺术,还是……别的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他极其轻微的、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气息。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带着怜惜和掌控欲得到满足的温和。
“别多想,清澜。”他的声音放缓,带着惯有的引导性,“你的感知很敏锐,这是好事。但有时候,我们需要学会区分艺术带来的冲击和现实威胁。下次治疗,我们可以重点聊聊这个,我会帮你厘清。”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在这里。你只需要,相信我。”
相信我。
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如此讽刺。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像是被彻底说服,又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浮木,“我相信你,顾医生。”
挂断电话,脸上所有伪装的脆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顾云深,你感觉到了吗?你手中的提线木偶,线,快要断了。
我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这个城市永不熄灭的流光溢彩。玻璃上倒映出我清晰的身影——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漆黑,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陆允辰的音乐会,顾云深的深度治疗……两场邀请函,如同两份战书。
指尖再次轻轻划过冰冷的玻璃,这一次,不再是勾勒命盘,而是像抚过一把无形的、即将出鞘的利刃。
猎人已就位。
只是不知道,当枪声响起时,谁会成为谁的……惊喜?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沈星辰的新消息,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_→】
我看着那个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暗含支持的符号,眼底最后一丝波澜归于沉寂。很好,舞台已搭好,演员已登场。
那么,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