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琴声在音乐厅内流淌,沈清澜依偎在陆允辰身侧,唇边挂着温顺的弧度,全身的感官却都警醒地聚焦于肩头——他修长的手指正随着乐章节奏,若有似无地敲击着她的肌肤。那不轻不重的力道,不像爱抚,更像一种无声的摩斯密码,冷静地试探着她每一寸精心维持的伪装。
就在这时,那个她既想见到又极度恐惧的身影,出现在了觥筹交错的余光里。
顾云深。
他正优雅地端着一杯香槟,与一位知名评论家谈笑风生,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是她记忆里那个永远温和、永远值得信赖的医生模样。只有沈清澜知道,这完美的皮囊下,藏着一个能亲手为她制造“精神失常”证据的、冷酷的猎手。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骤然的紧窒感让她几乎无法维持呼吸的频率。陆允辰敲击的节奏微微一顿,似乎察觉了她瞬间的僵硬。
不能再等了。堂弟沈星辰恢复的那段监控视频,像一块灼热的炭藏在她心底。她必须知道,当提及母亲时,顾云深会露出怎样的破绽。
在陆允辰敏锐得如同实质的目光注视下,沈清澜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勇气,趁着乐曲间歇的空档,向着顾云深的方向,轻轻软软地唤了一声:“顾医生。”
交谈声停下,顾云深转过身,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清澜,”他声音温和,“感觉好些了吗?”
沈清澜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寻求庇护的、纯然无害的幼兽,眸子里漾着恰到好处的水光与依赖。“顾医生,”她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近在咫尺的陆允辰耳中,“我最近……睡觉时,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母亲去世那晚的事……好多细节,模模糊糊的。”
她看到顾云深嘴角的弧度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
她乘胜追击,用最怯懦,也最纯真的语气抛出试探:“下周的治疗……我们可以聊聊这个吗?我,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清澜清晰地捕捉到——顾云深握着香槟杯的指节,因骤然用力而泛出僵硬的苍白,尽管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更添了几分安抚的意味。
“当然可以,清澜。”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我会帮你梳理清楚,那些都过去了。”
但他的手指泄露了真实。那非比寻常的僵硬,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心中炸响。他和母亲的事,绝对有关联!
几乎是同时,搭在她肩头的那只属于陆允辰的手,力道微微加重,带着不容错辨的掌控意味,将她更紧地揽向身侧。
“看来顾医生的工作,任重道远。”陆允辰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般流淌,话语内容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希望下次治疗,能有些实质性的进展。”
顾云深的目光与陆允辰的在空中短暂交锋,随即礼貌地避开,微微颔首:“这是我的职责所在,陆先生请放心。”
陆允辰没再说话,只是揽着沈清澜,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带离了原地,走向露台的方向。
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身后男人带来的强大压迫感。他将她带到栏杆前,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将她困于他与栏杆之间的空间。清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危险的侵略性,将她牢牢包裹。
“冷吗?”他问,低头看着她,眸色在夜色中深沉如墨。
沈清澜摇摇头,心跳却因为他骤然拉近的距离而失序。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一丝危险的侵略性。
“你似乎在害怕顾医生?”他直接挑明,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沈清澜心中警铃大作。她不能承认,也不能完全否认。“我……只是不想再被当成病人。”她选择了一个最符合她“柔弱”人设的回答,眼神怯怯地迎上他的审视,“允辰哥,我想做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
这句话取悦了他。陆允辰眼底的探究化开,晕染上一丝真实的、带着占有欲的笑意。他抬手,用指背轻轻蹭过她细腻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珍宝的怜爱,却又暗含着掌控一切的强势。
“你不需要配得上任何人。”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线,温度灼人,“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清澜。”
他的话语像蜜糖,也像枷锁。沈清澜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苍白的倒影。她知道自己正在刀尖上跳舞,一边是试图将她拆吃入腹的家族和医生,一边是这个对她兴味越发浓厚的“完美”未婚夫。
她微微仰起头,像是承受不住他专注的凝视,耳根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月光下看得分明。这个下意识的、纯然的反应,似乎彻底取信了陆允辰。
他低笑一声,终于稍稍退开些许距离,却仍将她困在他的气息范围内。“下周的治疗,我送你去。”
不是询问,是宣告。
沈清澜心头一沉,面上却绽开一个全然依赖、带着欣喜的笑容:“好呀,谢谢允辰哥。”
她笑得越甜,心就越冷。陆允辰的介入,会让试探顾云深的计划变得更为复杂和危险。但事已至此,她已无路可退。
演出结束的铃声响起,预示着下一幕的开始。陆允辰极为绅士地伸出手臂,沈清澜乖巧地将手搭上去,依偎着他走回那片流光溢彩。
在步入光明的最后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露台外沉沉的夜色。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属于猎手的眼睛,正安静地、耐心地,等待着她下一步的落子。
回程的车厢内,静谧得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陆允辰似乎有些疲惫,闭目养神,一只手却依旧握着她的手,指腹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那触碰不再带有审视的意味,反而像是在把玩一件刚刚确认所有权的藏品。
沈清澜僵直着脊背,任由他握着,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流光。顾云深那僵硬的手指,陆允辰深邃难测的眼神,在她脑中交替闪现。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对她虎视眈眈。
手机在晚宴包中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沈星辰发来的加密信息。
【姐,你上次要我查顾云深母亲的信息,有眉目了。他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故’了,时间点很微妙,就在他父亲再婚前不久。另外,他书房有个隐藏极深的保险柜,物理破解难度很大,需要找机会靠近。】
病故……时间微妙……
沈清澜指尖微凉。难道顾云深对母亲之事的异常反应,与他自己的童年阴影有关?他在这整场阴谋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车子平稳地停在沈宅大门前。陆允辰睁开眼,眸中已无疲惫,只剩下清醒的锐利。
“到了。”他松开手,语气平淡。
“谢谢允辰哥送我回来。”沈清澜推门下车,裙摆划过优雅的弧度。
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陆允辰却忽然降下了车窗。夜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清澜,”他叫住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记住我说的话。”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沈清澜回以一个完美无缺的、温顺的笑容:“我记得的,允辰哥。”
她转身,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向那如同巨大牢笼的豪华宅邸。背后的目光如同实质,一直追随到她消失在门厅的阴影里。
直到走进空旷无人的电梯,沈清澜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金属轿厢壁上,缓缓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深痕。
做她自己?
那个在阴谋与算计中挣扎,在谎言与伪装中求生的自己吗?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就看看,当他们看到她真实的模样时,是否还能如此从容。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是顾云深发来的信息,确认下周治疗的时间。
【好的,顾医生,我会准时到。】她回复,语气乖巧如常。
放下手机,她抬眼,目光穿透电梯冰冷的金属内壁,仿佛看到了下一场更加凶险的舞局。
刀尖上的舞蹈,音乐已再次响起。而这一次,她不再只是那个被动等待猎杀的猎物。
电梯无声上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她过于平静的脸。指尖在晚宴包上无意识地收紧,沈星辰的信息像一块冰,硌在心口。
顾云深……他的母亲。
那种在她提及母亲死亡时,骤然失控又强行压制的情绪,那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探究眼神,原来根源在这里。一个在他年幼时就“适时”病故的母亲,一个迅速再婚的父亲。这剧本,何其熟悉。
“叮——”
电梯门滑开,走廊尽头属于她的那间卧室,在视野里像一个华美的囚笼。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吸走了所有声音,却吸不走心头那股越烧越冷的火焰。
做她自己?
陆允辰说这话时,带着怎样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他以为她是谁?那个需要他允许才能存在的、温顺无辜的沈清澜?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并非新信息,而是她之前回复顾云深的那句【好的,顾医生,我会准时到。】乖巧得令人作呕。
她需要这场治疗。必须去。不仅要拿到星辰说的那个保险柜里的东西,她还要亲自看一看,当顾云深面对她这个“猎物”的反噬时,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会不会有一丝裂痕。
这一夜,沈清澜睡得极浅,梦境光怪陆离,掺杂着母亲日记里模糊的字句、顾云深冰冷的指尖、陆允辰带着松木香气的压迫感,还有苏婉晴那双枯竭绝望的眼睛。
第二天午后,她坐在花园的白色凉亭下,面前摆着精致的茶点,却丝毫引不起食欲。父亲沈兆安罕见地在家,与姑母沈玉梅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气氛看似闲适,实则暗流涌动。
“清澜,脸色还是不太好,”沈玉梅端起茶杯,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关切,“昨晚没休息好吧?也难怪,经历了那些事情……”她欲言又止,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沈兆安。
沈兆安放下手中的金融时报,眉头微蹙:“允辰送你回来,没说什么吧?”他更关心陆家的态度。
沈清澜垂下眼睫,用银匙轻轻搅动着红茶,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柔顺:“允辰哥他……很体贴。只是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好,配不上他的关心。”
这话精准地取悦了沈兆安。他要的就是这份“配不上”的自觉,这样才能更牢固地掌控。
“胡说,我沈兆安的女儿,有什么配不上?”他语气放缓,带着施舍般的安抚,“下周末陆家那个私人音乐会,允辰特意邀请了你去,这是个好机会。好好准备,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沈玉梅立刻接口,笑容温婉:“是啊清澜,放宽心。顾医生那边的治疗也很有成效,我看你最近情绪稳定多了。一切都快好起来了。”
一切都快好起来了——好到让她彻底失去继承权,好到让他们瓜分掉母亲留下的一切。
沈清澜抬起眼,唇边漾开一朵虚弱而依赖的笑花:“嗯,我知道的,谢谢爸爸,谢谢姑妈。”
那笑容完美无瑕,像是精心描摹的面具。
就在这时,佣人通传:“先生,太太,顾医生来了,说是提前约了给小姐做一次放松疏导。”
沈清澜握着银匙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紧。提前?他从未提前过。
沈兆安显然很满意顾云深的“尽职”,挥挥手:“快请顾医生过来。清澜,你就跟顾医生好好聊聊,放松一下。”
顾云深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入口,步履从容。他今日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少了几分诊疗室的严肃,多了几分温文尔雅,金边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凉亭,精准地落在沈清澜身上,带着一种审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与沈兆安、沈玉梅寒暄几句,态度不卑不亢,言辞得体。
“沈小姐,今天阳光很好,不如我们就在花园里走一走?有助于放松心情。”顾云深向她发出邀请,声音温和得像春天的溪流。
沈清澜温顺点头,站起身。
两人并肩走在繁花似锦的小径上,与凉亭拉开了一段距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浮动着花香,气氛宁静得近乎诡异。
“沈小姐似乎有心事。”顾云深开口,声音不高,却直刺核心,“昨晚离开后,睡得不好?”
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她极力掩饰的疲惫。猎人对猎物的状态,总是异常敏锐。
沈清澜停下脚步,站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白色蔷薇旁,指尖轻轻拂过带着露珠的花瓣,声音带着一丝飘忽:“只是……又梦到我母亲了。”
她抬起眼,清晰地看到顾云深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很好。
“顾医生,你说……如果一个人,在他最重要的人离开时,年纪还很小,他会不会……永远也放不下?”她的语气带着迷茫和无助,像一个真正寻求解答的困惑者,目光却紧紧锁住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顾云深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依旧是那副专业而温和的样子,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有那么一瞬间,微微蜷缩了一下。
“失去至亲的创伤,确实可能伴随一生。”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尤其是对孩童而言。沈小姐,你最近似乎对你母亲的事,格外执着。”
“只是突然觉得,很多事,也许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沈清澜轻轻掐断了手边一朵蔷薇的尖刺,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就像这些花,看起来娇艳无害,其实也藏着能伤人的刺,不是吗,顾医生?”
她转回头,对他展露一个极其脆弱,却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挑衅的笑容。
顾云深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凝聚。他朝她走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松木与书卷的气息混合着,再次将她笼罩。
“沈清澜,”他第一次在没有外人在场时,省略了敬称,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缓,“你在试探什么?”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这句话而停止了流动。花香,阳光,鸟鸣,瞬间褪去。只剩下他迫人的视线,和她擂鼓般的心跳。
沈清澜仰着头,苍白的小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轮廓。她没有退缩,只是轻轻反问,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那么顾医生,你又在……隐藏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