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飞溅的声响还在耳边嗡鸣,金色的酒液像她此刻无法收拾的体面,狼狈地浸染着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周围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刺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道,握住了她仍在细微颤抖的手腕。
“清澜?”陆允辰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一如既往的沉稳,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刚才玻璃反光里那瞬间冰冷的审视只是她惊惶之下的幻觉。“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触碰本该是安抚,此刻却让她从脊椎窜起一股寒意。她想抽回手,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手滑了。”
陆允辰没有松开她,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亲昵:“脸色这么白。要不要先去休息室?这里让侍应生处理。”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一个完美未婚夫在照顾受惊的伴侣。可沈清澜清晰地感觉到,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带着一种隐秘的、不容挣脱的掌控。他在观察她,评估她这意外的失态,是否超出了他“完美收藏品”的标准。
“不用,”她终于找回了些许力气,轻轻却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指尖冰凉,“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几乎不敢看他此刻的眼神,低垂着眼,匆忙说了一句,便提着略沉的裙摆,转身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中心。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属于陆允辰的视线,如影随形,冷静地附着在她的背影上。
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耳边的谈笑风生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她只想找个地方喘口气,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压下去。
洗手间里灯火通明,巨大的镜面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颊,眼底残留着未散的惊悸。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反复拍打额角和手腕,试图让混乱的大脑清醒。
掌心的月牙形掐痕沾了水,泛起细微的刺疼。
顾云深……
这个名字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打在她的神经上。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场他单方面宣布开始的“游戏”,这场所谓的“三人舞”……他要她如何“享受”?享受这种被两个男人、两种截然不同的危险夹在中间,如同困兽的滋味吗?
一个用温柔的假面编织牢笼,一个用赤裸的风暴宣告禁锢。
她用纸巾慢慢擦拭着手上的水渍,动作迟缓。必须冷静下来。顾云深的目的是用诊断报告剥夺她的继承权,这是父亲和姑母乐意看到的。而陆允辰……他需要的是一个符合他家族利益和个人审美标准的“陆太太”,一个不会出错、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摆设。
她现在任何一点失控,都可能成为他们手中致命的武器。
尤其是顾云深,他像个最高明的猎手,精准地戳破她最深的恐惧——“脉搏还是这么快……怕我,还是怕他?” 他乐见她在这两者之间挣扎,乐见她的伪装碎裂。
整理好神色,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出去。
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差点撞进一个带着淡淡雪松冷香的怀抱。
她猛地后退一步,抬起头。
顾云深就斜倚在走廊对面装饰性的罗马柱旁,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他换掉了之前那身略显正式的西装,穿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针织衫,少了几分宴会上的凌厉压迫,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因而更显亲密的危险气息。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落在她脸上。
“看来,陆公子安抚人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他扯了扯唇角,语气里的嘲弄毫不掩饰,“脸色还是这么难看。”
沈清澜的心脏骤然紧缩。他看到了,看到了陆允辰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幕,也看到了她仓惶逃离的样子。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颤音,“看着我像个笑话一样,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云深低笑一声,将那支烟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朝她走近一步。熟悉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玩弄?”他重复着这个词,眼底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浓黑情绪,“沈清澜,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耳际散落的一缕发丝,那动作暧昧得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却又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只是在提醒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灼热的气息擦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你待在陆允辰为你搭建的那个镶着金边的笼子里,并不安全。他看你的眼神,和看一件即将估价入册的古董,没什么分别。”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她心底最隐秘的疑虑。
“那你呢?”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顾医生,你用诊疗记录和所谓的‘游戏’把我逼到悬崖边,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另一边是深渊?你和他的区别又在哪里?”
顾云深的目光骤然沉邃,像是被她这句话刺痛了某根隐秘的神经。他盯着她,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某种类似恼怒的情绪。
“区别?”他猛地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迫使她抬起头,直视他眼中骤起的风暴,“区别就是,我从未掩饰过我的目的,也从未给过你任何虚假的期待。沈清澜,看着我——”
他的拇指近乎粗暴地擦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干燥的下唇,带起一阵战栗。
“记住这张脸,记住我是怎么把你从那自欺欺人的美梦里硬生生拖出来的。陆允辰给你的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而我……”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恶劣的弧度,“我给你的,是让你看清一切的镜子,哪怕照出来的样子鲜血淋漓。”
他的指尖下滑,不轻不重地按在她锁骨下方,隔着单薄的礼服布料,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
“感受到了吗?这才叫真实。”他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在我面前,你所有的恐惧、愤怒,甚至那点不该有的悸动,都无所遁形。而在陆允辰面前,你只配扮演他需要的那个‘完美沈清澜’。”
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正在靠近。
顾云深像是失去了所有耐心,猛地松开她,眼神在瞬间恢复成一片冰冷的漠然。
“好好想想吧,我的病人。”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疏离得像从未靠近过,“下周的‘深度治疗’,我希望你能带着……更清醒的认知来。”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的出口,身影很快消失在光影交界处。
沈清澜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下巴和锁骨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和温度,炙热又羞辱。而他最后那句话,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深度治疗……他究竟想在那种封闭的、完全由他主导的环境里对她做什么?
还有陆允辰……那句“和看一件即将估价入册的古董没什么分别”,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抬手,用力按住还在狂跳不止的胸口。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堂弟沈星辰恢复的监控片段,是她目前唯一的筹码。她必须尽快拿到手,必须在那场所谓的“深度治疗”之前,找到反击的机会,哪怕只能撕开一道微小的裂缝。
她整理好情绪和微微凌乱的发丝,重新走向宴会厅。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尖上。
音乐依旧悠扬,灯光依旧璀璨。她看到陆允辰正与人谈笑风生,侧脸完美得如同雕塑。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回归,遥遥举杯,向她投来一个无可挑剔的、温柔的笑意。
那笑容,曾经让她觉得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此刻,却在顾云深那句诛心之言的映照下,变得无比虚假,让她通体生寒。
她端起侍者托盘里新的一杯香槟,指尖冰凉,对着陆允辰的方向,微微颔首,扬起一个同样无懈可击的、属于“沈清澜”的微笑。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淹没在繁华的乐章里。
而她清楚地知道,在这场致命的三人舞中,音乐,才刚刚响起。她该把第一步,踏向哪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