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衣料,汲取着她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沈清澜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诊疗室那奢华厚重的地毯并未带来丝毫柔软,只有一片虚无的承托。她抬起微颤的手,按在依旧狂跳的心口,那里像是困着一头失控的兽。
顾云深最后那句话,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刺入她最紧绷的神经。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她在查,知道沈星辰的存在,甚至可能……连那监控的内容都窥见了一角。但他不揭穿,不阻止,反而将它轻飘飘地拎出来,悬在两人之间,成了下一次“治疗”的赌注。这个男人,习惯于将所有威胁都变成他游戏里的一部分。
她闭上眼,苏婉晴那张癫狂而绝望的脸在黑暗中浮现,还有顾云深看到她手机上“苏婉晴”三个字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阴鸷。那不是被冒犯的恼怒,更像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本能杀机。
苏婉晴是钥匙,是揭开他完美假面的关键裂痕。找到她,必须找到她!
肾上腺素带来的战栗稍稍平复,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决心沉淀下来。她不能坐以待毙,下一次见面,她交付的绝不能只是被动的“病情进展”,而是能将他拖下神坛的、实实在在的证据。
沈清澜撑着墙壁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但脊背挺得笔直。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顾云深那辆黑色的宾利如同暗夜幽灵般滑入车流,消失不见。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过,拨通了一个号码。
“星辰,”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激颤后的沙哑,但异常清晰,“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顾云深的前女友,苏婉晴。我要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所有能查到的信息。”
电话那头的沈星辰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苏婉晴?那个据说……疯了的钢琴家?姐,你怎么突然要查她?顾云深那边……”
“他刚才已经明确警告我了,”沈清澜打断他,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他知道我们在查他。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把动作搞得再大一点。苏婉晴可能是唯一能证明他真面目的人,也可能是下一个牺牲品。我们必须快。”
“明白了。”沈星辰的声音严肃起来,“我来想办法。不过姐,你自己一定要小心,顾云深这个人……深不可测。”
“我知道。”沈清澜挂了电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边缘。深不可测?她早已身处他布下的深渊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澜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按时参加家族会议,面对父亲沈兆安看似关心实则施压的询问,以及姑母沈玉梅那无处不在、意味深长的“关怀”,她都表现得无懈可击,像一个逐渐接受“现实”、变得温顺的瓷娃娃。
只有回到那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用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私产租下的安全屋,她才允许自己卸下所有伪装,对着电脑屏幕上沈星辰陆续发来的、关于苏婉晴的零碎信息出神。苏婉晴似乎消失在了公众视野里,最后的踪迹指向城郊一家极其私密的疗养院,那里以严格的隐私保护闻名,几乎与世隔绝。
线索似乎断了。
就在她焦灼之际,一封烫金的请柬被送到了沈宅,来自陆允辰。一场私人音乐会,地点在他那座被誉为“玻璃宫殿”的湖畔别墅。
沈兆安几乎是立刻亲自将请柬送到了她房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功利的喜悦:“清澜,陆少亲自邀请,这是多大的面子!你准备一下,那天务必出席,好好表现。”他打量着她,眼神锐利,“别忘了,陆家的支持对我们家现在有多重要。”
沈清澜捏着那张质地硬挺的请柬,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知道,这不仅是邀请,更是一场评估,一次来自联姻对象的近距离审视。她需要陆家这个“完美王子”带来的保护和名分,作为对抗父亲和顾云深的筹码,但同时,她也本能地警惕着陆允辰那无懈可击的笑容背后,是否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音乐会当晚,沈清澜选了一条珍珠白色的及膝裙,款式简单优雅,既不过分隆重,也不失礼数。她刻意淡化了妆容,只突出那双经历过风暴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陆家的湖畔别墅名不虚传,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夜幕下的湖光山色尽数纳入,厅内衣香鬓影,流淌着低徊的古典乐。陆允辰站在门口迎宾,他穿着剪裁完美的燕尾服,气质温润如玉,看到沈清澜时,唇边绽开恰到好处的微笑。
“沈小姐,你能来,今晚的音乐会才算圆满。”他伸出手,姿态无可挑剔。
沈清澜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触及一片温凉:“陆少客气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艺术家般的审视,随即转为欣赏:“看来外面的流言蜚语,并未影响到沈小姐分毫。”他引着她向内走,声音低沉,“这很好。”
他的话似是安慰,又似是试探。沈清澜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接话。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甚至幸灾乐祸的。她挺直脊背,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像一株在风中微微颤动,却绝不折断的花茎。
音乐会本身很精彩,陆允辰亲自演奏了一首肖邦的夜曲,技巧纯熟,情感充沛。沈清澜坐在台下,目光落在他那双在琴键上飞舞的、骨节分明的手上,心里想的却是顾云深那双修长、冰冷、仿佛能操纵人心的手。
中场休息时,她借口透气,走向连接花园的露台。晚风带着湖水的微潮气息拂面,稍稍吹散了大厅里的沉闷。她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远处沉静的湖面,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里的景色,确实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清澜心头一凛,转过身,陆允辰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露台,手中端着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没有喝。
陆允辰站在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夜景:“我听说,顾医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心理专家,有他为你治疗,相信你很快就能康复。”
他的话听起来无可指摘,但沈清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为什么在此刻特意提及顾云深?是单纯的关心,还是……某种暗示?
她抬起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露台的灯光,看不清真实的情绪。“顾医生……确实很‘专业’。”她轻声回答,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陆允辰笑了笑,靠近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专业固然重要,但有时,过分依赖某个‘权威’,也未必是好事。”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沈小姐,你觉得呢?尤其是在……涉及自身根本利益的时候。”
沈清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她不要相信顾云深?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陆少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陆允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带着怜悯,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我只是不希望你这样美好的女性,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耳畔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近乎暧昧,“有时候,看似安全的港湾,也许藏着最危险的暗流。”
他的触碰让她脊背瞬间僵直。这种温柔,比顾云深那种赤裸裸的压迫更让她心悸。因为它包裹在善意与关怀之下,让你无从分辨,无从抵抗。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晚宴手包里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沈清澜借着调整站姿的动作,自然地避开了陆允辰的手,同时拿出手机。
是沈星辰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姐,苏婉晴可能有线索了,城西,‘忘忧’疗养院,但戒备森严,需要机会。」
心脏猛地一缩。忘忧疗养院……那是顾云深担任名誉院长的地方!
陆允辰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情绪波动,温声问:“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沈清澜迅速按熄屏幕,抬起脸,努力维持着平静:“没什么,一条垃圾短信而已。”她将杯中未动的香槟放在旁边的栏杆上,“里面好像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陆少。”
她转身先一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厅,将露台上那令人不安的暧昧与试探,连同湖面上沉沉的夜色,一起抛在身后。陆允辰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疑虑的涟漪。而他指尖的温度,还残留着,与顾云深冰冷的警告、父亲贪婪的逼迫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张更加错综复杂、令人窒息的大网。
猎人亮出了獠牙,猎物布下了罗网,而此刻,她似乎又闯入了另一位旁观者精心布置的迷局。这场始于谎言的对决,正将她拖向更深的、无法预知的漩涡。
她回到喧嚣的音乐中,陆允辰那完美无瑕的笑容依旧,只是此刻落在她眼里,却像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底下藏着怎样的心思,她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