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那扇门合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个沉重的耳光,扇在沈清澜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辱和寒意。
评估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像是雪松混合着某种消毒水的气息,此刻却如同毒气,侵蚀着她的肺叶。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发痛,却压不下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与战栗。
“原来从那个高度坠落,血会溅得那么远。”
那句话,如同鬼魅,在她耳边立体环绕,一遍遍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的神经末梢。她甚至能“看”到那个画面——母亲像一只折翼的鸟,从高处坠落,鲜红的、温热的液体,以一种残酷而奔放的姿态,泼洒开来,溅得很远,很远……
而他,顾云深,当时就在那里。
他不是偶然路过,不是事后赶到。他是第一个到场的人。他用那双此刻用来撰写评估报告、曾经假装温柔抚过她眉心的手,或许,就站在那片尚未凝固的血泊边缘,冷静地观察,度量,记录。
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沈清澜捂住嘴,强压下那阵干呕的冲动。她扶着冰冷的茶几边缘,指尖用力到泛白,那钝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不是猜测了。不再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是已经落下的铡刀,将她对这个人残存的所有幻想、所有因他偶尔流露的“关切”而滋生出的微弱动摇,彻底斩断。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用那样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学术探讨般的语气,来描述她母亲的死亡现场?
他不是救赎者。他一直都是旁观者,是记录者,甚至可能是……推动者?
最后一个念头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她踉跄着走到门口,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门外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将他离开的路径照得清清楚楚,也照得她无所遁形。
下一次见面……
他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沈小姐,下次见面之前,保护好你自己。”
是警告?是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高高在上的,嘲弄她的不自量力?
沈清澜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聚焦。
保护自己?
不。她需要的不是保护,是武装。
她几乎是逃离了那栋压抑的心理诊疗中心。坐进自己的车里,密闭的空间给了她一丝虚假的安全感。她伏在方向盘上,急促地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狠狠逼了回去。
哭有什么用?眼泪洗刷不掉血迹,更揭不开真相。
她抬起头,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圈泛红,但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又正在重新凝聚。是恐惧,但恐惧的深处,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她拿出手机,手指因为残留的颤抖而有些笨拙,但她还是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加密号码,快速输入信息。
【星辰,我需要尽快拿到你恢复的所有监控片段,尤其是……可能与顾云深相关的部分。立刻,马上。】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堂弟沈星辰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姐?你还好吗?声音听起来不对。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比之前给你看的更完整。老地方见?】
沈清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我没事。一小时后,安全屋见。】
所谓的“安全屋”,是沈清澜早年用化名购置的一处不起眼的小公寓,连她父亲都不知道的存在。这里是她唯一能暂时喘息和谋划的据点。
当她推开公寓的门时,沈星辰已经等在里面了。年轻的黑客堂弟穿着一身宽松的卫衣,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神锐利,正对着几台并排的显示器操作着。
“姐!”看到她进来,沈星辰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担忧,“你脸色好差,顾云深那混蛋又对你做了什么?”
沈清澜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电脑前,声音沙哑:“东西呢?”
沈星辰见状,也不再追问,熟练地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这是我从家族监控后台深层日志里挖出来的,被删除得很彻底,但还有碎片残留,我花了点时间拼接复原。你看这段——”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有些晃动和噪点的夜间监控录像。视角似乎来自某栋建筑外墙的摄像头,对着一条僻静的后巷。
时间戳是七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雨夜。
画面里,先是寂静的空巷,只有雨丝在路灯下闪烁。然后,一个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镜头边缘,很快,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被雨声掩盖大部分的巨响,那个身影倒在了血泊中……是她的母亲苏婉晴。
沈清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骤停。
紧接着,画面里出现了第二个身影。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高大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不疾不徐地走进了镜头范围。他停在距离血泊几步远的地方,伞面微微抬起,露出了小半张侧脸。
尽管画面模糊,尽管雨水干扰,但那熟悉的下颌线条,那从容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姿态……
是顾云深!真的是他!
他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没有立刻上前施救,没有惊慌失措,就那么站着,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确认。
几秒钟后,他才收起伞,蹲下身,似乎探查了一下情况,然后拿出了手机。
“他不仅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沈星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指着画面角落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放大,“姐,你看他来的方向。”
沈清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猛地收缩。
在顾云深出现的前几十秒,监控画面的最边缘,靠近建筑物后门的位置,似乎有另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从身形和衣着判断,极像是……她的姑母沈玉梅!
“这……”沈清澜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逆流,“他和沈玉梅……”
“时间点太巧合了。”沈星辰沉声道,“要么他们是一前一后到的,要么……他们根本就是一起来的!或者说,他目睹了姑母离开?”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沈清澜脑中形成。母亲坠楼,沈玉梅可能在场甚至相关,而顾云深,不仅仅是目击者,他很可能是在为沈玉梅,或者说,为了父亲和姑母那边的势力,处理“后事”?掩盖真相?
所以他才那么了解现场细节!所以他才会成为她的“心理医生”,一步步引导她,让她相信父亲是凶手,或者让她彻底“精神失常”!
一股比方才在诊疗室更甚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以为的猎人,可能只是另一只更狡猾的猎犬。而她,一直是那个被多方围猎的猎物。
“还有这个,”沈星辰又调出了一份电子文档,“这是我尝试追踪顾云深加密诊疗记录流向时,偶然拦截到的一份加密通讯片段,来源指向……陆家。”
“陆允辰?”沈清澜失声。
“不确定是陆允辰本人还是他家族的力量,但内容提到了你的名字,和一份‘精神评估报告’的最终交付时间。”沈星辰看着她,眼神复杂,“姐,你的联姻对象,可能也不干净。”
顾云深,父亲,姑母,现在可能还要加上陆允辰……
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网中,每一个人都对她别有用心,每一个人都想将她吞噬殆尽。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就在这时,顾云深那张冷漠的,带着近乎残忍的优雅的脸,再次浮现在她眼前。他那句“保护好你自己”,此刻听起来,像一句彻头彻尾的讽刺。
保护?
沈清澜缓缓站直身体,苍白的脸上,那簇冰冷的火焰越烧越旺,几乎要将她眼底最后一丝软弱也焚烧殆尽。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然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指,然后,慢慢地将手指收拢,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下一次见面,他期待的,或许还是一个惊慌失措、需要他“引导”和“评估”的沈清澜。
那他可能要失望了。
她会去赴约。带着堂弟复原的监控证据,带着苏婉晴血书日记的复印件,带着她刚刚淬炼出的,冰冷的决心。
她不会再递出脆弱,不会再显露恐惧。
她要递出的,是藏在温和表象下的,淬了毒的利刃。
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惊雷。
下一次见面,游戏规则,该由她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