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酒杯落在小几上的清脆声响,如同一个信号,彻底击碎了包厢内虚伪的和平假象。
陆允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蜕变的沈清澜,她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与她刻意维持的、摇摇欲坠的脆弱表象截然不同。他非但没有被她的挑衅激怒,眼底那点冰封的平静碎裂后,涌上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玩味。他微微俯身,再次拉近那危险的距离,雪松的气息混合着权力带来的绝对压迫感,将她笼罩。
“主动权?”他低笑,声音醇厚如陈酿,却淬着剧毒,“沈小姐,在你踏入这个包厢,不,在你父亲点头同意这场相亲开始,主动权,就从未在你手中。”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精准刺入她最敏感的神经。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恐慌并未加剧,反而一种破罐破摔的冷静,让她更加清晰地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是吗?”沈清澜不退反进,向前踏了极小的一步,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近无声,却让两人之间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紧绷。她仰着头,纤细的脖颈划出优美的弧线,也暴露了致命的脆弱。“那陆先生不妨告诉我,你在这场…围猎中,扮演什么角色?是负责最后一击的猎人,还是…被我父亲和姑母请来,专门鉴定猎物价值的…评估师?”
她故意用了“围猎”和“猎物”这样的词,带着血淋淋的自嘲,也带着豁出去的尖锐。
陆允辰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被更浓的兴趣取代。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并未触碰她,而是轻轻拂过她方才放下的空酒杯杯沿,那姿态,带着一种狎昵的审视。
“你很聪明,比他们描述的,比我预想的,都要聪明得多。”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却锁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聪明到…让我开始怀疑,顾医生那份关于你‘情绪脆弱,需加强引导与控制’的诊断报告,究竟有几分真实性。”
顾云深!他果然看了!那份将她定义为“需要控制的精神病人”的报告,果然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刚才被他戳穿伪装时更甚。那是被她潜意识里仍残存着一丝信任的人,从背后狠狠捅入的冰锥。她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看来陆先生做了不少功课。”她声音微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连我的心理评估报告都了如指掌。这份‘诚意’,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对于潜在的联姻对象,进行全面评估,是基本礼仪。”陆允辰收回手,插进西裤口袋,姿态优雅而疏离,仿佛刚才那近乎耳鬓厮磨的低语只是她的错觉。“毕竟,陆家不需要一个‘不稳定’的女主人。而你父亲和姑母,似乎非常急于向我证明,你正是那个‘不稳定’的存在,唯有通过联姻,将我捆绑成他们的盟友,才能‘妥善’地…管理你,以及你名下的股权。”
他语调平淡,却字字如刀,将血淋淋的真相在她面前剖开。
父亲…姑母…他们不仅要夺走她的继承权,还要将她作为一个有瑕疵的物品,捆绑销售给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买家,并由这个买家来“管理”她!何其可笑,又何其残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愤怒和悲哀如同岩浆在胸腔翻滚,几乎要冲破她强筑的堤防。
“那你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同意这场评估,是想亲自确认这件‘商品’是否值得入手?还是说…”她顿了顿,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唇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你本身就享受这种…将别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包厢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陆允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强作镇定下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眼底那混合着痛苦、愤怒和不肯屈服的倔强光芒。这一刻,她不再是资料照片上那个笑容温婉、气质优雅的沈家大小姐,也不是顾云深报告里那个需要被引导控制的脆弱病人。
她是一只受伤后,亮出了爪牙,准备与猎人以命相搏的幼兽。
危险,却又莫名地…生动。
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似乎被这颗投入的石子,激起了一丝微澜。
“商品?”他重复着这个词,终于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逼得她不得不完全抬起头与他对视。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再次拂过她的耳廓,这一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男性魅力,“沈清澜,如果我只是想要一件‘商品’,今晚坐在这里的就不会是我。”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说出的话却让她浑身一僵。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打算怎么反口,咬住你父亲,你姑母,甚至…你那位置身事外的心理医生的咽喉?”
沈清澜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什么都知道!他不仅知道父亲和姑母的计划,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对顾云深的怀疑!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站在漩涡边缘,冷静地审视着所有人,包括她这只试图反抗的猎物。
“这不正是陆先生乐见的吗?”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让自己在他强大的气场下退缩,“看着我们互相撕咬,你坐收渔利。”
“渔利?”陆允辰轻笑,抬手,这一次,指尖轻轻拂开了她颊边一丝不听话的碎发。那触碰短暂而冰凉,却让沈清澜背脊窜过一道战栗。“沈小姐,或许你应该换个角度想。”
他的指尖离开她的肌肤,留下若有似无的触感。
“也许,我不是来分一杯羹的猎人,”他看着她骤然紧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后续,“而是那个…可以给你递上刀的人。”
轰——
沈清澜的脑子像是被什么炸开,一片空白。
给她递刀?什么意思? against 她的父亲和姑母? against 顾云深?
这可能吗?这难道不是另一个更精致、更危险的陷阱?
她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戏谑或谎言。可是没有,那里只有一片平静的深邃,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句闲聊。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警惕和混乱。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个完美的联姻对象,一个背景深厚的豪门继承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初次见面、声名狼藉的“猎物”说出这样的话?
诱惑?试探?还是…
不等她理清思绪,陆允辰已经直起身,退回到了那个安全又疏离的距离。他抬手,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仿佛刚才那个近乎挑明立场、充满诱惑与危险的低语从未发生过。
“音乐会看来是听不成了。”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他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的瞬间,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沈小姐,”他的声音传来,平淡无波,却在她心中投下巨石,“下次见面,希望你已经想好,需要一把…什么样的刀。”
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
包厢里只剩下沈清澜一个人,和他留下的那句足以颠覆一切的话语,在死寂的空气里,疯狂回荡。
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指尖冰凉,心跳如鼓。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而陆允辰,这个她原本以为只是另一个猎手的男人,却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将选择权,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抛回了她的手中。
他,究竟是递刀人,还是…操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