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是从胃里开始蔓延的。
沈清澜看着沈星辰发来的最后一段修复视频,监控的角度隐秘,清晰地捕捉到维也纳厅后台的角落——那个几个小时前还对她循循善诱、眼神温柔得能溺毙她的心理医生顾云深,正微微俯身,听着她姑母沈玉梅的低语。
沈玉梅脸上是她熟悉的、那种掺杂着算计的关切表情,而顾云深,他听着,偶尔颔首,侧脸在光影里勾勒出冷静甚至称得上驯顺的线条。
不是偶遇。
是交流。
是布局。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酸液灼烧着喉咙口。她冲进洗手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顺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镜子里的脸惨白如纸,唯有眼眶是红的,像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捅了一刀,连血都冻住了。
所有的温柔治疗,所有的耐心引导,那些让她一点点放松警惕、甚至产生荒唐依赖的言语和行为……全是假的。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针对她精神和意志的凌迟。
至亲与信赖之人联手背叛的寒意,比任何刀刃都锋利,彻底刺穿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温情的幻想。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她低头,才发现指甲早已深深陷进肉里,几道月牙形的血痕狰然醒目。
早餐桌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和谐”。
沈玉梅正温柔地给她父亲沈兆安布菜,言语间不忘提点:“清澜昨晚回来得晚,脸色也不好,得多补补。兆安,你也说说她,总这样不顾身体,我们做长辈的怎么能放心?”
沈兆安放下餐具,目光沉肃地看过来,带着惯常的审视:“听说你昨晚去了维也纳厅?那种场合,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多露面。顾医生也建议你静养。”
“为我好?”沈清澜抬起眼,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碎裂,清晰地响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
沈玉梅动作一顿,脸上立刻堆起更浓的担忧:“你看看你,又说这种话。我们不全都是为了你好吗?怕你压力太大,怕你……”
“怕我什么?”沈清澜打断她,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冰冷地落在沈玉梅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怕我精神不够‘失常’,无法顺理成章地被剥夺继承权?还是怕我知道得太多,查出些你们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东西?比如……我母亲当年的事?”
“清澜!”沈兆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作响,“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就是病得不清!”
沈玉梅的脸色瞬间煞白,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泫然欲泣:“澜澜,你怎么能这么想姑姑?姑姑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
“够了。”沈清澜缓缓站起身,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餐桌旁这两位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一个愤怒威严,一个委屈伪善,共同构筑了她赖以生存却又亲手将她推入绝境的牢笼。那句“为我好”,此刻听起来,是这世上最锋利的讽刺。
她没再看他们任何一眼,转身,脊背挺直如风中孤竹,一步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华丽餐厅。身后是沈兆安的怒斥和沈玉梅假惺惺的抽泣,但她听不见了。
最后一点对所谓亲情的奢望,在这一刻,被她亲手,彻底斩断。
夜色深沉,她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巨大的玻璃映出她孤单的身影,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一片人间繁华,却暖不透她内心半分荒芜。只有冰冷的恨意和决绝,在废墟之上悄然滋生。
与陆允辰的契约,已是唯一出路。前方或许是万丈深渊,但与身后这片早已将她啃噬得尸骨无存的泥沼相比,深渊至少还给了她一把复仇的刀。
指尖不再有任何犹豫,她按下那个新存的、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有平稳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呼吸声传来,像夜风拂过深渊。
沈清澜闭上眼,再睁开时,声音冷静得如同结了冰,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焚烧一切的决绝:
“陆允辰,我需要一把刀。”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
“一把能斩断所有枷锁,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的刀。”
“你,给得起吗?”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笑意的气音。那声音隔着无线电波,模糊又清晰,像一个优雅的魔鬼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契约。
他没有回答给不给得起,只是用一种缓慢而笃定的语调,低声道:
“很好。”
“那么,游戏……正式开始。”
通话结束。
沈清澜缓缓放下手机,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苍白,脆弱,眼底却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她拿出那支许久未用的正红色口红,旋开,一点点,极其细致地涂抹在唇上。膏体划过唇瓣的触感冰凉而坚定。
惨白的脸,乌黑的眼,烈烈的红唇。
像一株即将开在坟墓旁的、秾丽而危险的罂粟。
她对着镜子,极慢地、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像一个优雅的邀请,也像一个冷酷的提示——
**【明晚八点,维也纳厅,我的私人音乐会。记得准时,我的……合伙人。】**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轻轻划过。
维也纳厅。又是那里。
昨夜真相被揭开的地方,今夜,将是她亲手开启复仇序幕的舞台。
孤注一掷的序曲已然奏响,而这场与虎谋皮的交易,在第一声铃响之后,又会将她卷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