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停车场冰冷的尘埃,扑在沈清澜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唇上被顾云深粗暴亲吻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顽固地灼烧着。而耳边,他最后那句如同惊雷般的话语,更是在她脑海里反复炸响——
“我开始不确定,最终的诊断报告上,被判定为‘失控’的那个人会是谁。”
这哪里是解释?这分明是一场心惊肉跳的自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收缩,再收缩,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紧痛。他取消了诊疗,不是因为他害怕失控,而是因为他已经……正在失控。那个始终冷静自持,优雅地布下心理陷阱的猎人,亲口承认了他对猎物产生了危险的动摇。
这认知让她手脚冰凉,却又从骨髓里渗出一丝战栗的、不该有的悸动。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沈星辰的信息像最终判决书,冰冷地呈现在眼前:「姐,查到了。顾云深名下有一处隐秘的海外账户,在过去三年里,持续收到来自父亲公司的款项。备注是——咨询费。」
咨询费。
多么冠冕堂皇的三个字。
沈清澜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路灯杆上。金属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刺入肌肤,却远不及心底泛起的冷。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父亲沈兆安用金钱买通了一位心理学界的权威,为她量身定做了这个“精神失常”的剧本。而顾云深,他优雅地登场,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用那些似是而非的分析,用那若有似无的关心与拉扯,一步步将她引入彀中。
猎人与猎物?她之前竟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或许有机会反转身份。
真是可笑。
唇上的刺痛再次鲜明起来,那个带着绝望和掠夺意味的吻,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嘲讽。那是他失控的证明,还是他计划里另一重更精妙的、旨在让她意乱情迷的陷阱?
她不知道。脑子里一片混乱,愤怒、被背叛的痛楚、还有那一丝对顾云深那句“自白”无法遏制的探究,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下周三的诊疗室,那个他试图取消的、可能让两人一同沉沦的陷阱,她非去不可。但不再是作为被动等待诊断的病人,而是带着所有拼图碎片,前去揭开真相的……另一类猎人。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直起身,眼神里的迷茫和刺痛被一种冰冷的决绝取代。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拨通了沈星辰的电话。
“星辰,”她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帮我做两件事。”
“你说,姐。”沈星辰的声音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立刻回应。
“第一,尽可能挖掘顾云深所有的背景,尤其是他和他母亲的关系,我要知道他所有的软肋和秘密。”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微肿的唇瓣,“第二,想办法,让我在去见顾云深之前,‘偶遇’一次陆允辰。”
电话那头的沈星辰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不解:“陆允辰?那个联姻对象?姐,你现在……?”
“他不是我父亲精心挑选的‘退路’吗?”沈清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或许,这把别人递过来的刀,也能为我所用。”
挂断电话,她独自走向停车场出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在踏碎过去那个天真、任人摆布的沈清澜。
***
沈清澜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微微仰着头,迎视着顾云深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他离得那样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冷冽的倒影,能感受到他温热呼吸拂过自己脸颊的微妙触感,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网,将她密密实实地笼罩其中。
真相,还是他?
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将一个最锋利的钩子,抛回了给她。
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指甲陷入掌心的软肉,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不能慌,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她是来摊牌的猎人,不是来自投罗网的猎物。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冷笑,攀上她的唇角。她没有后退,反而将交叠的双腿换了个更闲适的姿态,目光清凌凌地扫过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最终落在他几乎要触碰到自己手背的指尖上。
“顾医生这么急着给自己定位?”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碎冰相撞的清脆冷意,“可惜,我今天的身份,是来通知你,游戏规则变了。”
她清晰地看到,顾云深深邃的眼眸里,那丝掌控一切的平静,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她趁势继续,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我父亲付给你多少咨询费,让我猜猜……足够你在这间顶级诊疗室里,扮演一个尽职尽责,试图‘治愈’我,实则一步步引导我走向‘精神失控’的权威医生?”
她微微前倾,拉近了那本就危险的距离,红唇几乎要触到他的耳廓,气息如兰,却带着毒:“那些转账记录,可真不好看啊,顾医生。你说,如果它们不小心出现在学术委员会的邮箱里,你这份‘掌控一切’的从容,还能剩下几分?”
顾云深撑在桌沿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偏头避开她近乎挑衅的靠近,只是侧眸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那目光深沉得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沈清澜,”他低唤她的名字,嗓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带着一种被冒犯却又被挑起的兴味,“你比我想象的,更大胆。”
“是被逼出来的。”她猛地撤回身体,重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近距离交锋从未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多失序。“当你发现你所谓的‘救命稻草’,不过是别人精心编织,要将你拖入深渊的蛛网时,很难不学会挣扎。”
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个轻薄的银色U盘,轻轻放在光滑的桌面上,推到他面前。
“这里面,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她看着他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心底升起一股冰冷的快意,“比如,慈善晚宴后台,那段所谓‘我精神失常’视频的……原始监控片段。虽然被删得干净,但总有人,能把它找回来。”
顾云深的视线从U盘,缓缓移到她的脸上。他眼底的寒潭仿佛结了冰,又仿佛有暗流在冰下汹涌。他缓缓直起身,不再俯身压迫她,但那无形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所以,你找到了新的盟友。”他陈述,不带疑问。
“彼此彼此。”沈清澜毫不退缩,“你不也是我父亲最忠诚的……盟友么?”
“忠诚?”顾云深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愉悦,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不知是对她,还是对他自己。“沈清澜,你真的很天真。”
他绕过桌角,一步步向她走来。不再是刚才那种带着试探和压迫的逼近,而是另一种,更缓慢,更沉重,仿佛承载着无数未言之语的步履。
沈清澜放在腿上的手攥得更紧,身体下意识地进入戒备状态。但他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做出任何具有攻击性或控制性的动作。他只是停在她座椅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地在她脸上逡巡,最后,定格在她微微抿起的、还残留着那一晚他留下印记的唇上。
“你以为,你看到的转账记录,就是全部?”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你以为,我留在你身边,仅仅是为了那份丰厚的报酬,和一份轻飘飘的诊断报告?”
沈清澜心头猛地一跳,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的感觉再次浮现。她强压下那股不安,冷声道:“不然呢?顾医生还想告诉我,你对我,另有所图?”
“图什么?”他重复着,弯下腰,手撑在她座椅两旁的扶手上,将她完全禁锢在这一方天地里。他的气息再次将她包裹,雪松的冷冽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让人心悸的温度。“图你像只受惊的小鹿,却偏偏要亮出并不锋利的爪子?图你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强装镇定地走进这里,对我发出幼稚的威胁?”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刮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上,眸色幽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沈清澜,”他唤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砸在她心上,“那个吻,你真的只觉得恶心吗?”
“闭嘴!”沈清澜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偏过头,避开他几乎要贴上来的唇,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心底那个被她强行压抑、疯狂擦拭却无法彻底清除的颤栗记忆,再次破土而出。那一晚他掠夺的气息,他滚烫的唇舌,他扣住她后颈的强势,还有他在她耳边那句低沉沙哑的“我不确定失控的是谁”……所有细节,排山倒海般涌来。
“看来不是。”顾云深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瞬间的慌乱和那抹可疑的红晕,他低笑,带着了然,也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晦暗。“你恨我,是因为我欺骗你,利用你。可你更恨的,是你自己。”
他伸出食指,指尖并未直接触碰她,只是悬空着,极其缓慢地,沿着她脸颊的轮廓,虚虚地描摹而下。
“恨你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伤害你的人,产生不该有的反应。恨你自己,为什么在追寻真相的路上,会不断地想起那个‘敌人’留下的触感。”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她层层叠叠的伪装,直抵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核心。沈清澜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想反驳,想用最刻薄的语言回击,却发现自己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哑口无言。
因为他说对了。
那不仅仅是恨,那里面掺杂了太多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东西——被背叛的愤怒,被操控的恐惧,还有……还有那一丝,对那个强大、危险、洞悉她所有脆弱却也曾给过她短暂慰藉的男人的,该死的、不该有的悸动和探究欲。
“你胡说……”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顾云深收回了悬空的手,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减,但空气中弥漫的张力却更加紧绷。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冰冷的天光,高大的背影竟显出几分孤寂。
“U盘你拿走。”他忽然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更冷了几分,“里面的东西,不足以撼动我,更不足以改变你父亲的计划。反而会给你和你那个躲在暗处的盟友,带来灭顶之灾。”
沈清澜心头一震,握紧了手中的U盘。
“至于我……”他顿了顿,没有回头,“沈清澜,别再把注意力浪费在揣测我的动机上。在这场游戏里,知道得越多,陷得越深。拿好你找到的碎片,去拼凑你想知道的‘真相’。而我,”
他终于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会继续完成我的‘诊疗’。下一次 session,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冷静、合作的患者,而不是一个……试图挑战医生权威的,不听话的小女孩。”
诊疗?下一次?
沈清澜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她突兀的动作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居然还能如此理所当然地提起下一次诊疗!在他几乎默认了一切指控之后!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彻底轻视的冰冷,瞬间淹没了她。
“顾云深,你以为我还会……”
“你会。”他打断她,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关于你母亲去世的真相,不是吗?而有些线索,只有在我这里,你才能找到。”
沈清澜所有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知道了?他竟然连她在暗中调查母亲的事都知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震惊的眼神,顾云深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掌控一切的冰冷。
“现在,你可以走了,沈小姐。”他下了逐客令,姿态重新变回那个疏离、权威的心理医生,“记住我的话。另外……”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唇,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最后的、魔鬼般的蛊惑:
“下次来的时候,不必再刻意遮掩。它很漂亮,像一枚……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