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硌着她的背脊,却远不及心头那份寒意。手机屏幕上那行来自未知号码的警告,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混乱的思绪。
**【小心陆。他收藏“完美”,也摧毁“完美”。】**
陆允辰?那个永远温润如玉,代表着秩序与救赎的陆允辰?怎么会……这信息是真是假?是谁发来的?是顾云深故布疑阵,还是……另有一股她不知道的力量?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陆允辰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伴随着那曲她曾觉得优雅无比的钢琴铃声。此刻,这铃声却像催命的符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接通,声音尽量平稳:“允辰。”
“清澜,明晚音乐会的礼服,我让人送到你公寓了,希望你会喜欢。”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体贴,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你声音有点疲惫,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累。”她看着车窗上自己苍白的倒影,“谢谢你的礼服,你太周到了。”
“对我未来的妻子,再怎么周到也不为过。”他轻笑,那笑声曾经让她觉得安稳,此刻却让她脊背发凉。未来的妻子?是猎物,还是……即将被收藏,然后摧毁的“完美”?
挂断电话,她启动车子,却没有驶向公寓,而是拐向城市另一端那个由堂弟沈星辰安排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安全屋。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空间,来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来处理堂弟刚刚发来的东西。
安全屋狭小但整洁,只有最基本的家具。她反锁好门,拉上厚重的窗帘,这才拿出备用电脑,插上沈星辰给她的加密U盘。
屏幕亮起,播放的正是慈善晚宴那天,后台休息室的监控录像恢复片段。画面有些许噪点,但足够清晰。她看见姑母沈玉梅的贴身助理,鬼鬼祟祟地靠近她的随身手包,快速地将一个微小的、类似U盘的东西塞了进去。紧接着,不过十分钟后,宴会厅大屏幕就播放了那段她被断章取义、扭曲成“精神失常”的视频。
证据确凿。
一股混着愤怒和冰凉的战栗窜过脊髓。果然是她们!姑母,还有她那助纣为虐的父亲!为了股权,为了控制她,不惜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彻底毁掉她的名声。
愤怒之后,是深深的无力。仅有这段监控,不足以扳倒树大根深的姑母和父亲,他们有的是办法推卸责任。她需要更多,更致命的证据。
而顾云深……他像是在她身上装了监控,连母亲日记这种她深埋心底、从未示人的隐秘都知道。在他面前,她仿佛赤身裸体,无所遁形。那种被完全看透、被掌控的感觉,比姑母的阴谋更让她恐惧。
猎人与猎物……她今天放出的狠话,此刻想来多么苍白无力。
她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将脸埋入膝盖。母亲的日记,顾云深的深不可测,陆允辰突如其来的警告,姑母的狠毒,父亲的冷漠……所有这些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缠绕着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她需要破局。而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只剩下……顾云深。那个危险的男人,他抛出了母亲日记的诱饵,像一个深渊在向她招手。
* * *
一周后,沈清澜再次踏入顾云深的心理诊疗中心。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选择靠窗的、象征寻求光明的位置,而是径直坐在了长沙发正中央,背对着门口,面朝着他那宽大的办公桌。一个微妙的变化,宣告着无声的抗争。
顾云深似乎并不意外。他坐在办公桌后,白大褂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一周前那场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这一周睡得如何?”他开口,是标准的医患对话开端。
“托你的福,夜不能寐。”沈清澜语气平淡,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直在想,顾医生是怎么知道我母亲日记的?难道顶尖的心理医生,已经进化出了读心术?”
顾云深微微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这是一个略带审视和防御的姿态。“读心术不存在。但人的潜意识会说话,尤其是在……”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微微攥紧的手指,“……她试图隐藏最重要的事情时。你多次在深度放松状态下,无意识地重复‘日记’、‘妈妈’、‘不是意外’这几个词。”
沈清澜心头巨震。竟然是这样?!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潜意识出卖了她最深沉的秘密。
“所以,你就利用这一点,来撕开我的防御?”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是在引导你面对症结。”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沈清澜。你母亲日记里的疑点,像一根刺,扎在你心里很多年了,不是吗?”
她几乎要被他这副“全为你好”的专业姿态激怒。但今天,她不是来吵架的。
她深吸一口气,从手包里拿出一个普通的黑色U盘,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冰冷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寒光。
“顾医生对我如此‘关心’,那我也该投桃报李。”她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这里面有一段非常有趣的监控录像,我想,或许也与你‘关心’的我的处境有关。关于我是如何‘被’精神失常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顾云深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U盘上,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惊讶,没有好奇,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静静地看着,看了足足有五秒钟,那目光就像是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她,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怜悯,和一丝……兴味?
他没有去碰那个U盘。
反而,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清澜下意识地想向后靠,却强忍住了,挺直背脊与他对视。
他俯身,没有拿U盘,而是伸出了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越过了那段冰冷的金属,轻轻地,覆上了她放在膝盖上、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背。
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异常清晰。
沈清澜浑身一僵,想抽回手,却被他看似轻柔、实则不容抗拒地按住。
他的指腹开始在她手背的皮肤上缓慢地摩挲,带着一种近乎旖旎的温柔,仿佛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可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这触碰,不是医患之间的安慰。这是一种试探,一种衡量,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所有权的宣示。仿佛在说,看,你所有的挣扎,你自以为是的反击,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沈清澜,”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的嗡鸣,擦过她的耳膜,带来一阵战栗,“你真正想试探的,不是我是否和你姑母有勾结。”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摩挲的动作停下,变成一种坚定的握持。
“你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俯身,靠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独特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形成一种致命的矛盾感,“我对你,到底有几分‘真心’?哪怕这‘真心’,是建立在欺骗和利用的基础上。你恨我的操控,恨我的算计,却又无法自拔地被吸引,想知道这片危险的深海,会不会有一刻,是真正为你而波动。”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一刀剖开了她连日来所有混乱思绪的核心,将她心底最隐秘、最不堪、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矛盾,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想否认,想反驳,想用最尖锐的语言回击。
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
因为他说对了。
她那看似义正辞严的试探,底下藏着的,连她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正是这份扭曲的、不甘的、飞蛾扑火般想要确认的——吸引与真心。
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苍白的脸色,顾云深知道,他再一次精准地命中了靶心。
他松开了她的手,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专业的模样,仿佛刚才那近乎暧昧的触碰和直击灵魂的质问都只是她的幻觉。
“今天的诊疗到此结束。”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声音恢复了平静,“U盘你可以带走。或者,留着下次,等你找到更‘有力’的证据时,再一起给我看。”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她的孤注一掷,贬低成了“小猫亮爪”般的幼稚试探。
沈清澜坐在那里,血液仿佛都凉了。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还被对方怜悯地看着的傻瓜。
尊严,在这一刻,被他踩在了脚下。
她慢慢收回手,指尖冰凉。她没有去看那个被遗弃在茶几上的U盘,只是扶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膝盖依旧有些发软,但比上一次,多了一丝麻木的僵硬。
她一步步向外走去,这一次,连宣示“猎人反噬”的力气都没有了。
走到门口,她的手握上门把。
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最终落下的审判锤:
“另外,关于你母亲的日记,‘夜不能寐’的那个疑点……我想我知道答案。”
沈清澜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全身的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刺骨的冰冷。
她知道,她又输了。
而且,输得比上一次,更加彻底。
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头问他那个“答案”是什么,只是僵硬地拧开门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走廊空旷,她的脚步声凌乱。
而在她身后,缓缓关上的门内,顾云深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孤零零的黑色U盘上,眼神深处,翻涌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疼痛的复杂情绪。他抬手,极其缓慢地,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