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的暖光落在陆允辰堪称为艺术品的侧脸上,他唇边噙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将一件质地精良的男士外套,轻轻披在了沈清澜的肩上。
“夜里风凉。”他的声音如同他刚刚演奏的乐曲,醇厚动人。
然而沈清澜毫无所觉。
她的全部感官,都被左耳道里那枚微型耳机所攫取。冰冷的电子元件,此刻正传导着比冰更刺骨的声音——
顾云深低沉性感的嗓音,透过细微的电流,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膜,精准地敲击在她最为脆弱的心脏瓣膜上。
“她很特别,”他似乎在和对面的沈兆安交谈,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品评,却又隐含着一丝…激赏?“比想象中,更坚韧。”
沈清澜搭在膝上的指尖猛地蜷缩,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胸腔里那颗因他这句话而可耻地加速跳动了一瞬的心脏,还未等体会到那虚伪的暖意,便被他接下来的话语,彻底冻结,碾碎成冰碴。
“所以,”顾云深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稳,专业,带着医生宣判病情般的冷酷,“治疗需要更彻底一些。沈先生放心,我会确保她‘痊愈’,达到您和家族期望的样子。”
治疗。彻底。
这两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清澜的太阳穴。她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一定是微垂着眼睫,薄唇抿成一条冷静的直线,仿佛在讨论一个与己无关的病例。哪里还有半分不久前,在只有他们两人的诊疗室里,他用指腹轻缓地擦过她眼角泪痕时,那几乎能以假乱真的温柔与疼惜?
残忍的对比,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四肢百骸一片僵冷的麻木。
就在这时,肩头外套的主人,陆允辰,他的指腹在为她整理衣领时,不经意地擦过了她裸露的后颈皮肤。
一点微凉,伴随着他指尖独特的、混合着清冽松木与昂贵颜料的气息,激得她猛地一颤。那战栗不受控制地从脊椎窜起,蔓延开细密的颗粒感。
两个男人的身影在她脑海中疯狂交错——
一个在暗处,披着温柔医者的外衣,布下剥夺她意志与未来的致命陷阱,语调平静地讨论着如何将她“彻底”改造。
一个在明处,扮演着完美联姻对象的角色,演绎着无微不至的深情戏码,每一个体贴的动作都仿佛经过精心设计。
哪一个更真实?哪一个更危险?
或许,都是猎人。只不过一个手持锋利的解剖刀,一个握着精致的天鹅绒手套。
“不舒服?”陆允辰微微倾身,关切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沈清澜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偏头避开这过近的距离,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没有,只是……有点被音乐打动。”她觉得自己像个即将碎裂的瓷器,却还要努力维持着表面光洁的釉彩。
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再次响起,是舒缓的篇章,可她耳中只有耳机里死寂的沉默,以及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需要证据。需要撕开顾云深那层伪善画皮的,铁一般的证据。
她借着外套的遮掩,手指微微颤抖地伸入手包,摸索到那只加密手机。屏幕亮起,沈星辰的消息简洁地躺在那里,附带一个音频文件传输完成的提示。
【监听器捕捉到的原始对话,已分离降噪。姐,确认接收。】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不受控制地轻颤。真相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可按下接收键的这一个动作,却仿佛重若千钧。她知道,一旦点开,某些自欺欺人的幻梦,某些残存的心动碎屑,都将被彻底碾灭,再无转圜。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孤注掷的冷寂。她按下了接收键,然后几乎是立刻,点开了那段音频——
先是细微的电流杂音,接着,沈兆安那略带焦躁的、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医生,时间不多了,陆家这边我必须尽快稳住。清澜那边,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短暂的沉默后,是顾云深的声音,比刚才透过耳机实时听到的,更多了几分清晰的、毫无感情的算计:“把握取决于沈小姐的配合程度。不过,正如我之前向您保证的,无论她是否配合,‘由于受到刺激而导致精神状况急剧恶化,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最终诊断报告,都会准时出现在您需要的任何场合。”
沈兆安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她母亲的股份,必须在她正式继承前拿到手,否则整个沈氏……”
“明白。”顾云深打断他,语气隐隐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我会处理好。毕竟,这不仅仅是您的家事,也关乎……我个人的一些旧怨。”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短短的几十秒,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沈清澜的耳膜上,烙在她的心尖上。
指尖冰凉,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轻薄的手机。原来是真的。所有隐晦的猜测,所有不安的直觉,都是真的。
什么精心治疗,什么独一无二的特别,全都是包裹着砒霜的蜜糖,是引她步入陷阱的诱饵。他对她展露的所有温柔、包容、乃至那些偶尔失控流露出的、让她心悸的占有欲,都只是为了最终,将她变成一个名正言顺的、可以被剥夺一切的“疯子”。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成两半。一半是为那个曾经在他低哑嗓音里悸动、在他专注目光下软弱的自己哀悼,一半是为这赤裸裸的背叛和利用燃烧起冰冷的复仇火焰。
音乐厅里掌声再次响起,周围的宾客纷纷起身,交谈声,赞美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沈清澜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外面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血液里奔涌的、名为恨意的毒液。
陆允辰伸出手,似乎想搀扶她起身,他完美的面具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她避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身体有些摇晃,但脊背挺得笔直。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些猎食者的面前。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凝聚起所有力气,应付眼前这位同样深不可测的“未婚夫”时——
左耳的耳机里,在一段嘈杂的、仿佛信号干扰的噪音之后,突然再次传来了顾云深的声音。
这一次,他的距离似乎极近,近得仿佛就贴在她的耳畔低语。那嗓音里褪去了方才与沈兆安交谈时的公事公办,反而染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带着滚烫笑意的磁性,一字一句,清晰地叩击着她的鼓膜:
“清澜,你听见了吗?”
他顿了顿,语气轻慢,却带着洞穿一切的笃定,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接对她一个人宣告:
“这场游戏,我等你来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