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陆允辰那经过精心计算、温柔得恰到好处的嗓音,像最上等的天鹅绒,包裹着无形的试探,轻轻摩擦着沈清澜的耳膜。
“刚才分开时,看你脸色很不好,有些放心不下。你……现在还好吗?”
夜色浓稠,隔着电话线,沈清澜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微蹙的眉头,写满担忧的深邃眼眸,一个完美未婚夫无可挑剔的关怀。可这关怀之下,是他西装内衬里,那个正无声运作、传递着她每一丝呼吸频率的监听器。
冰冷的恨意与一种奇异的兴奋交织,在她血液里窜动。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压抑后仍泄露出的、惹人怜爱的疲惫与依赖:“……允辰。”
她轻轻唤他,尾音微颤,像受惊的蝶翼。“我没事。只是……一个人静下来,有点害怕。”她停顿,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晚宴上的事……还有那些话……我……”言语未尽,留下足够他解读的脆弱空间。
果然,电话那头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是更柔软的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别怕,有我在。那些无稽之谈,我会处理干净。”他话音一转,像是随口提起,却又精准地刺向她此刻最敏感的神经,“不过清澜,你最近压力确实太大了。刚才……是不是又一个人胡思乱想了?我好像……听到一点动静。”
来了。他在确认监听器里捕捉到的、她长时间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沈清澜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以一种更快的频率撞击着胸腔。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没有胡思乱想,”她轻声否认,声音里带上一点被误解的委屈,“只是……在整理妈妈说的一些旧事。有些地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主动提及母亲,将话题引向一个更危险,却也更容易让他放松警惕的方向。
“哦?”陆允辰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是关于伯母的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
“都是一些很模糊的记忆碎片了。”沈清澜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语气变得飘忽,“好像……和一幅画有关,妈妈很喜欢,后来却不见了……允辰,你说,人会因为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见了,就彻底变了吗?”她将问题抛回给他,话语里潜藏着连她自己都心惊的试探。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像是有重量,压得沈清澜几乎喘不过气。她能感觉到,陆允辰那向来平稳无波的意识深处,似乎被她这句话激起了一丝微澜。
“重要的东西失去,自然会让人改变。”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那层温柔的伪装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泄露出一点真实而冷酷的内里,“但更重要的,是找到替代品,或者……让那个导致失去的人,付出代价。清澜,执着于过去没有意义。”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规训意味。
沈清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他果然知道些什么!他话里的暗示,几乎要呼之欲出。
“你说得对……”她顺从地附和,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或许我不该再想了。”她适时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流露出困倦,“允辰,我有点累了。”
“好,那你早点休息。”陆允辰从善如流,温柔的面具瞬间重新戴好,“明天我来接你,记得我们约好了去听那场私人音乐会。你需要放松一下。”
“嗯,记得。”沈清澜柔声应下,“晚安,允辰。”
“晚安,我的清澜。”
电话挂断的瞬间,沈清澜脸上所有伪装的脆弱和温度顷刻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苍白。她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屏幕上倒映出她自己那双过于明亮、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眼睛。
我的清澜?多么讽刺的称谓。在他心里,她或许真的只是一件即将被收藏的、署名为“陆允辰”的所有物。
她猛地起身,从衣柜深处拿出那件价格不菲的男士西装外套——是陆允辰上次留下的,理由是“让她沾染他的气息,会睡得更安稳”。当时只觉得是情侣间暧昧的情趣,此刻却只觉得每一个纤维都透着令人作呕的监视欲。
她拿出沈星辰给她的、伪装成普通充电宝的微型信号检测仪。当她将探测头小心翼翼地在西装内衬边缘移动时,仪器屏幕上,一个微弱的红点开始闪烁,随着她位置的移动,信号强度发生着清晰的变化。
找到了。
那红点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彻底烧毁了她对陆允辰、对这段联姻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完美未婚夫,什么艺术家的深情,全是精心设计的表演。他和顾云深一样,都是猎人。一个要将她作为战利品收藏,一个要将她作为棋子毁灭。
外套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这关怀是假的,这温柔是毒的,这华丽的布料,是禁锢她的、最精致的囚笼。
她死死盯着那闪烁的红点,胸腔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她想立刻将这虚伪的外套,连同那个监听器,一起撕碎!
但最终,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不能打草惊蛇。
她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散一室的沉闷与恶心。她需要这冷意来浇灭心头翻涌的怒火,更需要它来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顾云深想要玩一场复仇的游戏,视她为笼中困兽。陆允辰在一旁优雅旁观,等着收获一件符合他审美、不会反抗的藏品。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执棋的猎手。
沈清澜勾起唇角,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绽开,冷艳,且危险。
那就让他们看看,这只被他们围猎的“困兽”,是如何反过来,将这斗兽场变成她的狩猎场。
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她的陷阱。第一个要试探的,就是那位看似无懈可击的完美收藏家——陆允辰。
明天那场私人音乐会,或许就是个不错的舞台。
夜色深沉,仿佛无边的墨汁浸透了天空。在这片浓稠的黑暗里,一场无声的狩猎游戏,正式拉开了帷幕。而被围在中央的她,指尖冰凉,眼神却炽烈如焰——那是对复仇的渴望,也是对挣脱牢笼、誓要反噬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