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手机屏幕冰凉,沈清澜却觉得那金属边框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屏幕上,是沈星辰刚刚发来的加密文件,附言简短却惊心:「姐,那段被删的完整监控。小心,有鬼。」
她点开,画面晃动,视角隐蔽。正是晚宴开始前,休息室的走廊。姑母沈玉梅与她那位忠心耿耿的助理低声交谈,助理将一个极小的、类似电子元件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别在了即将送去给沈清澜更换的那件披肩流苏内侧。紧接着,画面切换,是父亲沈兆安“恰好”路过,与沈玉梅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
那件披肩,那杯“恰到好处”洒在她裙摆上的酒水,那场让她被迫离场更换衣物,从而给了顾云深在更衣室“偶遇”并展示照片机会的意外……全是精心设计的连环套。
他们不仅要她身败名裂,还要将她所有的反应,都置于监控之下,确保她这枚棋子,每一步都走在他们设定的路线上。
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冰封的心湖下疯狂冲撞。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理智崩断的脆响。
可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一条新的信息跳了出来,来自一个陌生的、经过加密的号码。没有称谓,没有寒暄,只有一张图片——是陆允辰那块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羊脂白玉无事牌的高清特写。
图片之下,附着一行冷冽的小字:「陆家祖传,非嫡长媳不予。据查,此玉牌真品,二十年前随陆允辰生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现佩戴者,为高仿。」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直直劈入沈清澜的天灵盖。
陆允辰……他佩戴的,象征着他身份、地位,以及未来陆家女主人物归属的无事牌,竟然是假的?
那他是什么?一个被推到前台的、光鲜亮丽的傀儡?一个连自己身份信物都无法保全的……假冒的继承人?
父亲他们,知道吗?他们是知道这一切,依旧选择将她推入这个冒牌货的怀抱,以求短暂的联盟和资金?还是说,他们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们所图谋的陆家助力,根本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空中楼阁?
寒意,比刚才知晓披肩被安装窃听器时,更刺骨千百倍的寒意,沿着脊椎疯狂爬升,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是棋子。
她甚至不是被献祭的祭品。
她是一件即将被用来与一个“赝品”进行捆绑交易的、彻头彻尾的“假货”!他们榨干她最后的价值,然后把她和这个虚假的联姻对象一起,打包丢弃。
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清澜?”温和的男声在身侧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沈清澜猛地回神,指尖一颤,手机差点滑落。她强行定住心神,抬眸,对上陆允辰那双总是含笑的、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正微微俯身,看着她。
“脸色这么苍白,还是不舒服吗?”他语气温柔,伸手似乎想探一下她的额头。
沈清澜几乎是本能地、细微地向后避了一下。这个动作极其微小,落在旁人眼里或许只是矜持,但陆允辰伸出的手,几不可查地顿在了半空。
他看着她,目光依旧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可沈清澜却清晰地捕捉到,在那片温和之下,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审视。他在评估她这一闪而逝的躲避,是出于羞涩,还是……别的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探究,声音放得轻软,带着刻意的、表演出的疲惫与脆弱。她需要时间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需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男人,评估整个局面。
“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应酬这么久。”陆允辰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语气依旧体贴,“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了,”沈清澜抬眼,努力挤出一个符合她此刻“人设”的、带着点依赖又克制的笑容,“允辰哥你还有客人要招呼,我自己可以。”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去找沈星辰问清楚!那块玉牌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允辰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唤来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对她温言道:“也好。司机在楼下等你,路上小心。”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一个完美、体贴的未婚夫。
沈清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墨绿色的裙摆在她身后划开一道冷冽的弧线,像夜幕中骤然撕裂的流光。
走向宴会厅门口的路上,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不是陆允辰的,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顾云深。
他站在人群之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目光穿越喧哗,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他似乎很享受她此刻强装的镇定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惊涛骇浪。
沈清澜没有回头,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也踩在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上。
坐进陆家那辆奢华的轿车后座,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沈清澜才允许自己泄露出一点点真实的情绪。她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手指死死攥着手包,指节泛白。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沈星辰的追问:「姐?你看到了吗?那边什么情况?」
沈清澜深吸一口气,指尖颤抖着敲下回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看到了。不仅是监听。星辰,陆允辰的无事牌,是假的。」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的同时,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都市,繁华如梦。
而她坐在这个移动的、华丽的牢笼里,清楚地知道,脚下的深渊已经不是万丈,而是无间地狱。父亲、姑母、陆允辰、顾云深……一张张虚伪或冷漠的脸在脑海中闪过。
他们都想操控她,毁灭她。
好啊。
那就来看看,最后被拖入这地狱之火中,焚烧殆尽的,会是谁。
她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眼底那片冰冷的暗火,灼灼燃烧,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有一种濒临毁灭般的、惊心动魄的决绝。
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是顾云深发来的信息,只有简单的时间和地址,正是她昨日在更衣室对他发出的邀约——
「明晚八点,汀兰水榭,静候。」
沈清澜盯着那行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冷、极艳的弧度。
狩猎,开始了。
指尖触上冰冷的门把手,身后那令人窒息的露台空气仿佛还粘在皮肤上。沈清澜深吸一口气,将那滔天的恨意与蚀骨的冰冷一同压进眼底最深处,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脆弱疲惫的弧度,这才推开了通往宴会厅喧嚣的门。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虚伪的繁华如同一张巨大的、温暖的网,瞬间将她包裹。她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那几道烙在她身上的视线——父亲的审视,姑母的“关切”,还有……陆允辰的。
他正与几位叔伯谈笑风生,侧影挺拔,姿态优雅,是无可挑剔的世家公子模样。仿佛刚才露台上那场几乎将她撕裂的对话从未发生。沈清澜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范围,想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找个角落喘息片刻。
“清澜。”温润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旋即放松,抬起头,对上陆允辰不知何时走近的身影。他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有点闷,出去透了透气。”她轻声回答,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细微的沙哑,像一个受了惊吓努力维持镇定的女孩。
陆允辰很自然地伸出手,虚虚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往旁边安静的休息区走去。“我让侍应生给你拿杯温水。”他的动作温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她已是他划定范围内的所有物。
就是这片刻的靠近,他微微俯身与她低语时,西装内袋里滑出的那块系着黑色绳结的帝王绿无事牌,在她眼前清晰地晃过。
墨色绳结,顶级的帝王绿材质,光洁无纹的牌面……以及,那左下角一处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微小缺口。
沈清澜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瞬间冻住。
她颈间贴着皮肤的那枚小小的、同样是帝王绿材质的平安扣,内缘也有一处完全吻合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磕损痕迹!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据说是当年外祖父赠予母亲的及笄礼,原本是一对,另一块……母亲曾说,要留给未来最重要的……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弯下腰去。
不是巧合。
陆允辰心口佩戴的,是另一块!他将母亲珍视的、象征着祝福与完整的遗物,一分为二,一块碾碎成联姻的粉尘,一块佩戴在自己身上,作为对她无声的警告与所有权宣告——她的完整与否,她的过去与未来,都由他来定义!
“怎么了?”陆允辰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目光探究地落在她骤然失血的脸上。
就在这时,父亲沈兆安和姑母沈玉梅也适时地“发现”了他们,端着得体的笑容走了过来。
“允辰,清澜,怎么躲到这里说悄悄话了?”沈玉梅笑容和煦,目光却在沈清澜脸上细细刮过,像是要找出任何一丝不妥的痕迹。
沈兆安则看着陆允辰揽住女儿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清澜年纪小,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地方让允辰你不快,你多担待。”这话看似维护,实则将她置于需要被包容、被审视的弱势地位。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父亲关切的面容,姑母伪善的笑容,与露台上顾云深手机里那张母亲步入书房的监控截图,与陆允辰胸前那冰冷的无事牌,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勒得她几乎窒息。
他们都是刽子手!用母亲的命,用她的未来,去填补他们贪婪的欲壑!
胸腔里暗火焚烧,恨意如同岩浆奔涌,几乎要冲破那层薄弱的平静外壳。她猛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头脑获得一丝清明。
不能失控。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在此时。
她抬起眼,眼底那片惊涛骇浪已经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点被长辈打趣后的、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无措,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从陆允辰的臂弯里脱开半分,声音轻软:“爸爸,姑妈,你们别取笑我了。陆先生只是看我有点不舒服,关心一下。”
她主动将陆允辰的举动定义为“关心”,而非亲密,姿态放得低,语气温顺,完全符合一个在联姻对象和长辈面前有些局促的、乖巧的世家女形象。
陆允辰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似是满意,又似是……更深的审视。他顺着她的话,对沈兆安和沈玉梅温言道:“伯父,姑母言重了,清澜很好。”
沈兆安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显然对陆允辰的态度极为受用。
沈玉梅则亲热地拉起沈清澜的手,轻轻拍着:“这就对了嘛。我们清澜就是太要强,有时候钻牛角尖,有允辰在身边开解着,我们也放心。”她的手指温热,却让沈清澜感到毒蛇爬过般的粘腻。
她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任由沈玉梅握着,甚至还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像是默认了这份“关怀”。
在这场伪善的包围中,她以淬冰的平静,接下了这第一回合的交锋。扮演着温顺的,可供评估的联姻对象。
宴会仍在继续,笑语喧哗,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死寂与对峙从未发生。沈清澜端着那杯陆允辰让侍应生送来的温水,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透那颗早已冰封的心脏。
她目光放空,落在窗外沉沉的夜幕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却是顾云深最后那带着一丝被打乱节奏的细微表情,以及自己发出的那句——
“明晚,老地方。我希望听到你……关于这张照片,更深入的‘分析’。”
那不是求救。
那是战书。
一枚染血的、淬了火的棋子,被她牢牢握在手中,刀尖已然调转。
万丈深渊就在脚下,但她已决意,拉着所有背叛者,一同坠落。这浮华喧嚣的宴会厅,不过是坠落前,最后的、虚伪的序曲。她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水杯,水面倒映着水晶灯破碎的光影,也映出她眼底那片冰冷而决绝的、焚尽一切的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