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文字带着冰冷的温度,烙印在视网膜上。
【不错的开局。但记住,火势一旦失控,最先灼伤的,往往是纵火者自己。】
沈清澜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失血,冰凉一片。他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她刚刚挂断与陆允辰那通精心算计的电话,指尖的颤抖尚未完全平息,他的讯息就如同鬼魅般精准抵达。
仿佛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布局,都不过是他掌心舞台上一场早已预料的演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淋下,让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不仅在监视她,更是在洞悉她,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只,冷漠地审视着凡人的徒劳努力。
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这微弱的痛感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不能慌。沈清澜,你现在慌,就彻底输了。
就在她拼命对抗着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绝望时,手机屏幕,又一次执拗地亮起。
依旧是顾云深。
这一次,没有文字,只是一张图片。
图片光线昏暗,背景像是他那个从不允许旁人轻易踏入的私密收藏室。焦点汇聚在玻璃展柜内,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古董茶杯。
上个月,在他的咨询室里,她情绪失控,手臂一挥,将它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曾让她有一瞬间报复的快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空虚覆盖。当时,顾云深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语气平静无波地让助理进来收拾,她以为那残骸早已被当做垃圾丢弃。
可此刻,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杯身布满蜿蜒的裂纹,每一道裂隙,都被一种近乎奢华的金箔细致地填补、连接。金色的脉络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而独特的光芒,像某种活物的血管,又像束缚美丽蝶蛹的金属丝线。
它被修好了。用一种极尽偏执的、充满占有和重塑意味的方式——金缮。
紧接着,那迟来的附言才跳出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神经上:
【你看,破碎的东西,用正确的方式修补,会比原来更独特,也更有趣。关键在于,它是否愿意被修复。】
“轰——”的一声,某种东西在沈清澜的脑子里炸开。恐惧非但没有消散,反而以一种更粘稠、更深入骨髓的方式包裹了她。这不是安慰,甚至不是警告,这是一种宣告,一种赤裸裸的、带有强烈个人意志的隐喻。
他在告诉她,她的挣扎,她的恐惧,她的“破碎”,甚至她此刻自以为是的反击,在他眼中,都只是亟待被他“修复”的素材。他是那个手握金箔、冷静执着的修复师,而她,就是那件被他选中、注定要被打上独属于他印记的,布满裂痕的瓷器。
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可在这刺骨的冰冷之下,一股更危险、更灼热、更令人战栗的东西,却被这张图片悄然点燃了。像是埋在冰雪下的火种,猝不及防地露出了炽热的芯子。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只金缮的茶杯,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镜片后顾云深那双深邃眼眸——势在必得,冷静到令人心惊,仿佛世间万物皆是他可以随意雕琢的藏品。
他到底,是想将她逼入绝境,看着她彻底崩溃?还是……要将她彻底打碎,再按照他的意愿,一寸寸重塑,然后,据为己有?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一把双刃剑,一面切割着她的理智,带来恐惧的刺痛;另一面却灼烧着她的感官,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飞蛾扑火般的悸动。让她浑身的血液,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滚烫沸腾。
不行,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猛地从地毯上站起来,双腿因久坐而有些发麻,却支撑着她走向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每一盏光背后,似乎都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父亲沈兆安的,姑母沈玉梅的,还有……顾云深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心脏失控的狂跳。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打破这种无所不在的监控。她转而拿起另一部几乎从不使用的备用机,动作迅速地发出了一条加密信息:
【星辰,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下,我常用的手机和这部,还有我的公寓,是否被植入了不该有的东西。另外,关于顾云深……尽可能深挖,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尤其是他接手‘治疗’我之前,所有经手过的案例,特别是……那些‘治愈’后便销声匿迹的。】
信息发送成功,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沈星辰是她在家族这片泥沼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尽管这浮木本身也带着不确定的风险。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找回了一丝对自己人生的掌控感,即使这感觉微薄得可怜。
然而,仿佛是算准了她喘息的时间,那部常用的、被监视着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瞳孔微缩——沈兆安。
来了。父亲的施压,果然如期而至。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换上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脆弱,按下了接听键。
“清澜。”沈兆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陆允辰通话了?感觉如何?”
“刚通过电话,爸爸。”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像秋日被雨打湿的落叶,“允辰他……很绅士,邀请我明天去听他的私人音乐会。”
“很好。”沈兆安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紧接着便是更深的压迫,“陆家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允辰更是万里挑一。清澜,你要把握住机会。你知道集团现在的情况,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你的……你的情绪,也要尽量保持稳定,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我知道的,爸爸。”她垂下眼帘,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语气温顺,心底却一片冰冷。看笑话?最大的笑话,不就是你们亲手导演的吗?“我会好好准备的,不会让您和陆家失望。”
“明白就好。”沈兆安似乎满意了她的顺从,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深沉,带着某种暗示,“另外,顾医生那边……你也要积极配合治疗。他的话,你要听。他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舌尖泛起的全是苦涩与嘲讽。她指尖轻轻划过手机冰凉的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看到金缮茶杯时带来的战栗。“爸爸,您觉得顾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电话那头有瞬间的沉默,随即是沈兆安更加公式化的声音:“顾医生是业界权威,我亲自请来的,自然是为了解决你的问题。你只需要相信他的专业判断。”
相信?她几乎要冷笑出声。相信他把自己的女儿一步步推向“精神失常”的诊断,好顺利剥夺她的继承权吗?
“嗯,我明白了。”她最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泄露丝毫情绪。
挂断电话,房间里重新被死寂笼罩。父亲的言语如同无形的枷锁,而顾云深的存在,则是锁住这枷链的那把精密而冷酷的锁。
她踱步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青黑,但那双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她拿起母亲唯一留下的那支珍珠发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头脑稍微清晰了一些。
母亲当年,是否也曾面对这样的步步紧逼,这样的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床上的主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没有提醒音,只是安静地闪烁着,像一个无声的召唤,或者说,挑衅。
她的心脏条件反射般地一缩。
深吸一口气,她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拿起手机。
依旧来自顾云深。
没有图片,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句简短的问句,却比任何威胁或宣告都更具穿透力:
【那么,我的瓷器小姐,你准备好……接受修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