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冰冷地敲打着车窗,如同沈清澜此刻的心跳。顾云深的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她最脆弱的地方。
“病人”还是“苏婉晴的同类”?
这两个选项背后都藏着陷阱。承认是病人,就等于默认自己精神有问题,彻底落入他的掌控;承认是同类,则暴露了她对真相的探知,与他站在了对立面。
车内密闭的空间里,雪松的侵略气息几乎让她窒息。她指尖深陷掌心,感受到大衣内衬里那些日记碎片的存在,仿佛它们正在发烫,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
“都不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意外的冷冽,“我坐在这里,是以沈清澜的身份。”
顾云深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解剖刀般的锐利。“沈清澜。”他重复着她的名字,像在品味什么,“一个被家族抛弃、被未婚夫忽视、被诊断为有严重心理问题的沈清澜?”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的心上,但她挺直了脊背,目光迎上他镜片后审视的眼神:“顾医生是在提醒我,我现在一无所有,所以更好掌控吗?”
车辆拐过一个急弯,她的身体因惯性微微向他倾斜了一瞬,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更加霸道地侵袭了她的感官。他搭在扶手箱上的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掌控?”他语调平缓,目光重新看向前方蜿蜒的山路,“你认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掌控你?”
“难道不是吗?”沈清澜感觉胸腔里堵着一股气,混杂着恐惧和被看穿的不甘,“从你成为我的心理医生那天起,每一步不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包括现在,载我去那个所谓的‘忘忧’,不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也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沈清澜,”他忽然唤她,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感兴趣的,从来就不是掌控。”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你感兴趣的是什么?”她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立刻回答。车内只剩下雨声和引擎低沉的声音。过了许久,久到沈清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缓缓说道:“真相。和你一样。”
她猛地转头看他,可他侧脸线条冷硬,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什么真相?”她屏住呼吸。
“关于你母亲林晚秋,关于苏婉晴,也关于……”他顿了顿,声音极轻,却重重砸在她的心上,“我自己。”
沈清澜彻底怔住。她预想过他的各种反应——否认、警告、甚至直接的威胁,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如此直接地将“真相”二字摊开,并且将他自己也放入其中。这打乱了她的所有预设。
“我不明白。”她实话实说,警惕像藤蔓一样重新缠绕上来。
车辆缓缓减速,穿过一道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铁门。门内是另一番天地,高大的树木在雨中静默矗立,远处一栋灰白色的、设计极简的建筑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冰冷感。
“忘忧”到了。
车子停在主建筑前的雨廊下。顾云深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解开了安全带,整个身体转向她,那专注的、带着强烈剖析意味的目光,将她完全笼罩。
“沈清澜,你认为猎人布置陷阱,只是为了捕捉猎物吗?”他问,声音低沉,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她迎着他的目光,不肯退缩:“不然呢?”
“也许,”他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她甚至能看清他镜片上细微的雨滴痕迹,能感受到他呼吸间清冷的气息,“猎人也想通过猎物,找到他丢失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从她微颤的睫毛,到她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唇瓣,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病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个……谜题,或者说,一个同类。
“你把我当猎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不。”他回答得很快,眼神里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抓不住,“我把你当成一面镜子。一面可能照出我过往罪孽,也可能映出我未来救赎的镜子。”
这句话太过沉重,也太过暧昧。沈清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想起苏婉晴抓住她手腕时,那绝望的眼神和那句“快逃”。顾云深的“罪孽”,是指苏婉晴吗?那“救赎”又是什么?
“为什么是我?”她听见自己问。
顾云深抬手,修长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那样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指尖微凉的温度,但最终,那手指只是轻轻拂过她耳边被雨气濡湿的一缕发丝,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
“因为,沈清澜,”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你和我一样,都是被困在过往阴影里的人。你试图挣脱家族的牢笼,探寻母亲的死亡真相;而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车外传来脚步声。一名穿着素净制服的工作人员撑着伞,恭敬地站在车门外等候。
顾云深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冷峻、疏离的专业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说出“罪孽”与“救赎”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他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绕到副驾驶这边,替她拉开车门。
“欢迎来到‘忘忧’,沈小姐。”他公事公办地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希望这里,能让你找到你想要的‘平静’。”
沈清澜提着行李箱下车,冰冷的雨丝随着风扑到脸上,让她打了个寒颤。平静?她看着眼前这栋冰冷的、如同巨大囚笼的建筑,心里清楚,这里绝不平静。
顾云深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伞,大部分伞面倾向她这一边,自己的肩头却迅速被雨水打湿。他领着她走向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门,步伐沉稳。
在踏入门口的前一秒,他脚步微顿,侧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记住你今天的答案,沈清澜。以你‘自己’的身份……留在这里。我很期待,这面‘镜子’最终会照出什么。”
话音落下,他率先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门内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却带着一股消毒水般干净到令人不安的味道。
沈清澜站在门口,看着顾云深深邃难辨的背影融入“忘忧”内部明亮却冰冷的光线中,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主动飞入蛛网的蝶。只是,她已分不清,执网的人,想要的究竟是吞噬,还是……别的什么。
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枚冰冷的钩子,牢牢钉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