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气顺着脊椎爬升。
不是孤狼,是一个巢穴。
我点开加密邮箱,下载附件。顾云深的学术论文,冷静、客观,充满了专业术语,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是对人类情感的精准切割和重塑技术。他写道:“最高明的引导,是让被引导者坚信,所有的选择和情感波动,都源于其自身意志。”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所以,我那些“自发”的依赖、信任,甚至偶尔被他刻意引导出的、超越医患关系的悸动,都是他论文里的成功案例?
胸口翻涌着被愚弄的恶心,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心痛。那些深夜的治疗,他递来的温水,他低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声音……难道没有一丝一毫,是真的吗?
指尖下的冰凉,尚未从存储器金属外壳上褪去,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便屏幕一亮,无声地震动起来。
嗡嗡的震颤,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顾医生”。
沈清澜眼底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彻底冷凝成冰。猎手在行动前,总是习惯性地确认猎物的位置。她看着那名字固执地闪烁,如同看着一条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一瞬,落下时,喉间已逸出与往常无异的、略带一丝依赖的柔软嗓音:“顾医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顾云深那把被无数人赞誉、能安抚人心的醇厚嗓音,此刻却像浸透了深夜的寒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清澜,还没休息?”
“嗯,有点睡不着。”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空茫的指尖,声音轻得像叹息,“窗外灯火很亮,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她将自己精准地嵌入他设定的“病人”角色里,演绎着恰到好处的脆弱。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测量的诱饵。
“你的情绪需要疏导,清澜。”顾云深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职业性的、无懈可击的关切,“明天的治疗,我调整了方案,或许能帮你找到内心深处困扰的根源。你需要……更彻底的放松和信任。”
更彻底的放松?更深入的掌控吧。沈清澜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平静海面下隐藏的汹涌暗流,那份对“治愈”她、或者说“粉碎”她的势在必得。
“我相信你,顾医生。”她轻轻说着,指甲却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片隐忍的刺痛,“只有你能帮我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仿佛在评估她话语里的真实性。然后,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声音穿过电流,竟奇异地带了点别样的意味,不像是医生对病人,倒像是……一种模糊的告诫:“明天……等我。”
等我,来为你精心准备的……葬礼。
“好。”她应道,声音温顺依旧。
通话切断,忙音响起的那一刻,如同丧钟敲响了第一声。她脸上的柔弱与迷茫顷刻褪尽,只剩下玉石般的冰冷与决绝。她缓缓将手机屏幕扣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结束了。这通电话,是她为他,也是为自己,唱响的最后一曲挽歌。
她转身,没有丝毫犹豫,走向客厅角落那个不起眼的仿古青瓷花瓶。母亲的旧物,此刻成了她最后的军火库。指尖按上那细微的凸起。
“咔哒。”
暗格弹开,那枚承载着真相重量的微型存储器静静躺在其中。她将它拿起,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肉,疼痛感尖锐而清醒。
她走向书房,将存储器接入电脑。屏幕上,数据流奔腾,一个个文件被点开,确认,再关闭。晚宴监控的原始片段,顾云深行踪诡秘的记录,父亲秘书的转账疑云……最后,画面定格。
一半是高清的酒店走廊监控,时间戳清晰显示着深夜。顾云深扶着那个身形柔美的女人刷开房门,他的侧脸在灯光下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而那个女人,即使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也足以让她认出,是苏婉晴。
屏幕的另一半,是那张樱花园林中的旧照。年轻的顾云深与苏婉晴依偎在一起,樱花纷落如雪,他的眼神,与他刚才扶着苏婉晴进门时,如出一辙。
替身。
这两个字化作最恶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残存的、可笑的幻想。原来她所有的“治疗”,所有的“特殊”,都源于这张与旧爱相似的脸庞。她是他病态执念的投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活生生的祭品。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猛地关掉屏幕,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耻辱、愤怒、被彻底愚弄的痛楚,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她扶住冰冷的桌面,大口喘息,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翻腾的情绪才被强行镇压下去,沉淀为更加浓稠、更加黑暗的决心。她拔下存储器,紧握在手,如同握着自己最后的心跳。
她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迎接暴风雨的孤竹。窗外,晨曦微露,天光一点点吞噬着城市的灯火,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凌迟着她的神经。
终于,玄关处传来电子锁开启的、特有的细微声响。
“嘀——”
门被推开。
顾云深走了进来,依旧穿着熨帖的西装,面容斯文俊雅,手里提着那个标志性的黑色诊疗箱。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惯常的、审视般的温和。
“清澜,”他开口,声音与电话里一般无二,带着令人放松的魔力,“看起来气色比昨晚好一些。”
沈清澜缓缓抬起头。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往日的依赖,没有伪装出的迷茫,也没有丝毫愤怒的痕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的平静。她的目光,像是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迎上他,将他所有虚伪的关切,所有精密的算计,都冻结在无形之中。
她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那枚微型存储器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在从窗外透进来的、稀薄的晨光中,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泽。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碎了房间里所有伪装出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带着坠入冰窟的寒意:
“顾云深,或者我该称呼你……”
她微微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苏婉晴的……未亡人?”
【姐,你要的东西发你加密邮箱了。顾云深的早期论文,特别是那几篇关于‘情感依赖的构建与反向干预’的,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精神操控指南。另外,你让我重点比对的纹身……匹配度超过95%。那个服务生,和顾医生的助理,属于同一个组织。】
文字下方,附着两张经过锐化处理的图片。一张是慈善晚宴角落,那个“不小心”将酒洒在我裙摆上的服务生,他挽起袖口的手臂上,蜿蜒着一条扭曲的黑色蛇形纹身,蛇信猩红。另一张,是偷拍的顾云深那位沉默寡言的男助理,在他给顾云深递送文件时,袖口边缘,一模一样的蛇形纹身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