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摊开的手掌,苍白,纤细,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那枚小小的存储器,冰冷地硌在她的掌心纹路里,像一个引爆倒计时的开关。
“顾云深,或者我该称呼你……苏婉晴的……未亡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仿佛连空气都被抽干了。稀薄的晨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勾勒出浮尘的轨迹,却照不亮顾云深骤然凝固的眼底。
沈清澜清晰地看见,他瞳孔深处,那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温和,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尽管那裂痕只存在了不到半秒,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她捕捉到了。那双总是带着悲悯与审视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真实。
他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回响。他提着黑色诊疗箱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出用力的白。
然后,他缓缓地,几乎是优雅地将诊疗箱放在一旁的玄关柜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咔哒”声。他向她走来,步态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质问从未响起。
“清澜,”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那层惯有的、令人放松的魔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平铺直叙的冷静,“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产生了什么不好的联想?”
他试图重新掌控节奏,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将她的指控定义为“病情发作”的臆想。
沈清澜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她维持着摊开手掌的姿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锁定着他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联想?”她轻轻重复,声音像冰凌相互撞击,“顾医生,需要我把‘联想’的内容,播放出来给你听吗?关于你是如何一步步诱导、‘治疗’,试图将我变成一个符合你心意的、合格的‘苏婉晴’替代品。关于你书房最下面那个加密文件夹里,那些不属于诊疗范畴的照片和日记片段。”
顾云深的脚步在她面前一米处停下。这个距离,不再是以往带着安抚意味的安全距离,而是充满了对峙的张力。他比她高许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但她挺直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仿佛一柄已然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垂眸,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缓缓移到她掌心的存储器上。那目光,不再是医生看待病人,更像是棋手,审视着棋盘上突然出现的、一颗完全陌生的棋子。
“你进了我的书房。”他陈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不只是书房。”沈清澜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还有你那份,准备提交给家族长老会,认定我‘因精神障碍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评估报告草案。顾医生,你这份‘治疗’,还真是……尽职尽责。”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两人之间虚伪的平静上。
顾云深沉默了。他看着她,那双深潭似的眼眸里,所有伪装的温和终于褪尽,露出了底下幽暗的、复杂的本质。有被窥破秘密的阴鸷,有一丝计划被打乱的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像是猎人,终于遇到了不是一味逃窜,而是敢于亮出爪牙的猎物。
“所以,”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全新的、危险的磁性,“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之前的依赖,你的‘好转’,全部都是在演戏?”
“比起顾医生长达数月的精心策划,我这几天的演技,又算得了什么?”沈清澜针锋相对,“我只是想知道,看着我这枚棋子脱离掌控,甚至反过来将你一军的感觉如何?‘未亡人’先生。”
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顾云深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几乎能穿透人心的冰冷。
“不要提她。”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为什么不能提?”沈清澜却笑了,那笑容冰冷而艳丽,带着一种摧毁什么的快意,“是因为想到她,会让你想起自己失败的‘治疗’,还是会让您这位心理学权威,记起自己那无法宣之于口的、病态的执念?”
她微微前倾身体,尽管姿态依旧端坐,却带着一种逼人的压迫感:“你把她变成了一个只能依附你而活的幽灵,现在,你又想对我做同样的事。顾云深,你爱的究竟是苏婉晴,还是这种绝对掌控的感觉?”
这句话,像是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顾云深最隐秘、最不愿被触及的角落。
他的脸色似乎白了一分,下颌线绷紧如石刻。他注视着她,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悸,有怒意,有审视,有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探究。
“你懂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第一次在她面前失却了完美的从容。
“我是不懂。”沈清澜收回手,慢慢握紧,将那枚存储器牢牢护在掌心,“我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将所谓的‘爱’,变成如此丑陋的操控。我也不懂,你怎么能在对另一个女人犯下如此罪孽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扮演救世主,来‘治疗’我。”
她站起身,与他平视。尽管身高依旧不及,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决绝的气势,竟丝毫不落下风。
“你的游戏结束了,顾医生。”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或者说,从现在开始,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晨光越来越亮,将她苍白的脸颊映出一种透明的质感,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又仿佛蕴含着无比坚韧的力量。
顾云深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久到沈清澜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然后,他忽然也笑了。那笑容不再温和,也不再冰冷,而是一种带着极致危险和某种奇异欣赏的弧度。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她,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强势地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侵略性。
“沈清澜,”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嗓音喑哑,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却又字字冰凉,“你真的以为,拿到了这点东西,就赢得了这场游戏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手上,如同实质般,让她掌心的存储器变得滚烫。
“你暴露了你的底牌,也让我看到了……你的确比她,有趣得多。”
他的指尖,轻轻掠过她耳畔的一缕碎发,动作看似亲昵,却带着一种评估猎物价值的冷酷。
“告诉我,接下来,你准备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