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好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如同冰锥刺入耳膜,余音在沈清澜的脑海中反复回荡,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电梯狭小的空间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背对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落在她背影上的目光,带着审视,带着玩味,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终于开始展现趣味的藏品。
胸口口袋里的U盘,那坚硬的棱角膈得她生疼,却也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不断地提醒着她此时此刻的处境。
所有的温言软语都是博弈。
所有的体贴入微皆是考核。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指尖悄然收紧,修剪圆润的指甲抵着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帮助她维持着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被夸赞后无措的茫然。
电梯缓缓上行,数字无声地跳动。
“是吗?”她终于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迟疑和依赖,转过身,抬眸望向他,眼底清澈,映着电梯顶灯细碎的光,“我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总是给你,给家里添麻烦。”她微微垂下眼睫,遮掩住可能泄露的情绪,“我知道,我以前的任性,让你们都很操心。”
陆允辰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的x光,却又完美地收敛在那一层温文尔雅的镜片之后。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这番表演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半晌,他才几不可查地牵了牵唇角,那弧度极淡,意味不明。
“成长总是令人惊喜。”他最终只是给出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评价。
“叮——”
电梯到达了他们所在的楼层。
梯门滑开,陆允辰依旧绅士地伸手挡着门,示意她先行。
沈清澜低声道谢,迈步而出,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声响。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背上,如芒在背。
走到公寓门口,她停下脚步,从手包里取出钥匙。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今晚谢谢你,允辰。”她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却依旧得体的微笑,“音乐会……我很喜欢。”
陆允辰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走廊柔和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结束今晚对话的客套话,反而向前逼近了半步。
原本保持的安全距离被瞬间打破。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一丝雪松冷香的气息骤然侵袭了她的感官,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属于猎食者的压迫感。
沈清澜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脊背却已经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他抬起手,并未触碰她,只是越过了她的肩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耳侧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近乎暧昧,眼神却冷静得像在观察实验数据。
“头发乱了。”他低沉的嗓音擦过她的耳廓,带着温热的吐息。
那一下轻柔的触碰,却让沈清澜浑身的汗毛几乎都要竖立起来。这不是关心,这是试探,是更进一步的、带着狎昵意味的审视。她在音乐会上依偎在他怀里时,他也是用这样看似温柔的动作,拂过她的发丝,如同最高明的麻醉师,在她放松警惕时,给予致命一击。
她强忍着偏头躲开的冲动,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迫使自己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底努力维持着那层脆弱的、易碎的平静,甚至勉强晕开一丝被突然靠近的羞赧。
“是…是吗?”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病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亲近时的不安。
陆允辰的指尖在她发丝间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收回。他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掠过,最终重新落回她的眼睛,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神色。
他对她表现出来的这种“可控的”、“依赖性的”反应,似乎很受用。
“早点休息。”他终于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那礼貌而疏离的距离,仿佛刚才那充满侵略性的逼近从未发生过,“下周顾医生那边的复诊,需要我陪你吗?”
他终于提到了顾云深。
像是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精准地捅开了她记忆深处那扇恐惧与愤怒交织的门。
苏婉晴那只剩绝望的、抓住她手腕的枯瘦手指,和她用尽力气吐出的那两个字——“快逃”!
胸腔里那颗冰冷的心,猛地燃烧起来,复仇的火焰几乎要冲破她精心维持的伪装。
“不用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对心理医生的信赖与顺从,“云深说他有些新的治疗方案要尝试,我想……我一个人去就好,不想太打扰你。”
她刻意用了“云深”这个称呼,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如同在野兽面前,小心翼翼地展示一件它可能感兴趣的、属于另一个猎人的物品。
果然,陆允辰的目光几不可查地凝滞了百分之一秒。
他脸上那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但周遭的空气,仿佛在那一刻骤然降低了些许温度。
“也好。”他颔首,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顾医生是专业人士,你信任他是好事。”
可沈清澜分明看到,在他镜片反光的一刹那,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是极其隐蔽的、对于“领地”可能被触及的不悦,以及……一丝更深的、被挑动起来的探究欲。
他对她的“成长”感到惊喜。
那么,她对另一个“猎人”表现出来的“信任”,是否也让他感到了被冒犯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警觉?
“那……晚安。”沈清澜垂下眼睫,不敢再与他对视太久,生怕眼底那冰封的火焰会泄露分毫。她迅速转身,用微微发颤的指尖将钥匙插入锁孔。
“晚安,清澜。”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稳依旧。
门“咔哒”一声打开。
在她侧身闪入、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低沉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如同最终宣判: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在这里。”
话语温柔,落在沈清澜心上,却比冰刃更冷。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沈清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外面,陆允辰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大口地喘息着,方才强行压下的恐惧、愤怒、警惕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她抬手,用力按住胸口,那里,U盘的坚硬轮廓清晰无比,伴随着心脏剧烈而疼痛的跳动。
狩猎?
她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容。
陆允辰,顾云深……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我会一一奉还。
她抬手,轻轻抚过耳侧刚才被他指尖拂过的发丝,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冰冷的触感。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用力将那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斩断虚无缥缈幻想的决绝。
眼泪没有任何用处,脆弱只会成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她从口袋中拿出那枚小小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质感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下一个战场,是顾云深的诊疗室。
她期待着,当她这只他亲手“塑造”的、温顺的猎物,在他面前亮出獠牙时,他那张总是带着悲悯与温柔的假面,将会出现怎样有趣的裂痕。
沈清澜靠着门,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眼底没有一丝迷茫,只有一片燃烧殆尽的、冰冷的荒原。
而荒原之上,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