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家人失散的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让秀芝在混乱的人流中瑟瑟发抖。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本能地逃离了那条主干的小路,跌跌撞撞地钻进了一片陌生的山林。荆棘刮破了她的裤脚,裸露的皮肤上添了几道火辣辣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往更深处、更隐蔽的地方躲藏。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林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人声渐息,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她才敢停下来,蜷缩在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浅浅的石缝下,权当是藏身之所。这甚至不能称之为山洞,只是一个凹陷的岩壁,勉强能遮挡些许夜露和寒风。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白日的喧嚣褪去,寂静便显得格外瘆人。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饥饿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但她此刻感受最深的,是那种彻骨的孤独与恐惧。
就在这时,一声悠长、凄厉的嚎叫,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嗷呜——
那声音来自远方山脊,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散。
是狼!
秀芝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更深地埋进石缝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发出惊恐的呜咽。
那一声狼嚎之后,仿佛是呼应,更远处又传来了几声类似的嚎叫,此起彼伏,像是在交换着某种死亡的信息。它们离得或许并不近,但在秀芝听来,那声音仿佛就在咫尺,绿油油的眼睛似乎已经穿透了黑暗,锁定了她这个孤独无助的猎物。
她想起了村里老人讲过的,关于狼群如何狡猾、如何凶残的故事。它们会趁着夜色袭击落单的旅人,会用嚎叫声召唤同伴……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夜晚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每一片树叶的窸窣,都像是野兽潜行的脚步。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那本冰凉的绣谱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实物,仿佛是她与过去那个有序(即使充满苦难)世界最后的联系。她想起了吴永贵,想起了婆婆,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会不会也正在遭遇这样的恐惧?甚至……她不敢再想。
狼嚎声时而响起,时而沉寂。每一次响起,都让她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每一次沉寂,等待下一次嚎叫的过程则更加煎熬。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石缝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扑进来。
在这个独自躲藏的山洞里,在夜晚凄厉的狼嚎声中,陈秀芝感受到了比饥荒、比战火更原始的恐惧。那是个体生命面对荒野、面对未知猛兽时,最本能的、源于基因深处的战栗。这一夜,将她所有的依靠和侥幸都剥离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关于生存的残酷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