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宴后的正式提亲,气氛比宴席上更加肃穆,也更像一场单方面的条款确认。李母不再掩饰其精明的本色,话语如同拟定合同条款,清晰,直接,不容含糊。
而王玲,这个条款最主要的承担者,却因无法言语,只能由她的母亲李明珍,充当她的代言人,做出那些她未必知晓、更未必同意的承诺。
李嫂子,李母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目光却锐利地落在李明珍身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
李明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双手在膝盖上紧张地绞在一起,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她婶子,您说。
玲丫头过了门,我们李家绝不会亏待她,吃穿用度,都按好的来。李母先画了个饼,随即话锋一转,但这过日子,也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子。
志刚是个老实孩子,家里外面的活计,指望他灵光是不成了。所以,这家里的活计,洗衣、做饭、伺候老人,玲丫头得多担待些。这……没问题吧?
这个问题,抛向了王玲,但王玲只是垂着眼睑,毫无反应。
李明珍立刻抢着回答,语气急切:没问题!没问题!玲子可能干了!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这些活计,她都能做!她替女儿接下了未来在李家作为主要劳动力的责任,仿佛那只是轻飘飘的承诺,而非沉甸甸的劳役。
李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抛出核心条款:还有,她那手绣活,是好事。我们李家也支持。不过,既然是一家人了,这绣活挣来的钱,自然也该是贴补家用。
总不能……还像在娘家时那样,自己收着吧?她的话语带着试探,也带着不容置疑的预期。
这话像一根针,扎得李明珍心里一哆嗦。她想起吴媒婆最初绣活收入归己的承诺,但此刻,面对李母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她连提的勇气都没有。
她甚至不敢去看女儿,只是猛地点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尖:应该的!应该的!嫁过来就是李家的人,挣的钱自然该交给家里!玲子她……她懂事,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她代替女儿,放弃了经济自主的权利,将那可能维系女儿最后一点尊严和独立性的绣活收入,拱手让出。这个承诺,像一把锁,提前锁死了王玲未来在婆家的经济地位。
李母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最后,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玲丫头性子静,这是好事。
往后啊,就跟我们志刚好好过日子,少回些娘家,也省得跑来跑去辛苦。亲戚邻里间的闲话,也少听,安心在家待着就好。
这是要切断王玲与娘家的频繁联系,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李家的围墙之内。李明珍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心头像是被巨石砸中,闷痛难当。她张了张嘴,想为女儿争取一点点回旋的余地,却在李母那看似温和、实则强势的目光下,溃不成军。
她最终,只是苍白地、无力地承诺道:……哎,知道了……都听她婶子安排……玲子她,最是安分……
一连串的承诺,关乎劳役,关乎经济,关乎自由,都由母亲李明珍,以王玲的名义,一一应承了下来。王玲自始至终,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沉默地坐在那里。
她看着母亲那急于讨好、不断开合的嘴唇,看着李母那步步紧逼、掌控一切的眼神,看着父亲那如同隐形人般的沉默。
她无法抗议,无法争辩,甚至无法用眼神表达一丝不满。她的命运,就在母亲这些代为应答的承诺中,被一步步框定,锁死。
每一个没问题、应该的、听安排,都像是一根钉子,将她未来的生活图景,牢牢钉死在一个充满劳役、没有经济权、也缺乏自由的框架里。
当所有的条款都确认完毕,李母脸上露出了彻底满意的笑容。而李明珍,在完成这场代答之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虚脱地靠在椅背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王玲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母亲疲惫而愧疚的脸,掠过李母志得意满的神情,最终落在窗外那片狭小的天空上。
她知道,母亲的那些承诺,已然生效。她的人生,在她至亲之人的口中,被抵押了出去,换回了一纸婚约,和一份看似殷实的保障。
而她这个当事人,连说不的权利,都被无声地剥夺了。这场交易,在她彻底的静默与母亲仓促的代答中,彻底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