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条款都已谈妥,聘礼已如押金般交付,王玲这桩买卖便进入了最后的执行阶段——敲定交货日期。
这个过程,快得近乎草率,带着一种急于完成交易、避免节外生枝的匆忙。
依旧是吴媒婆充当传声筒,在李家与王家之间往返传话。这一次,她带来的不是商量,而是近乎通知。
李嫂子,卫国哥,李家那边的意思呢,是想着趁秋收后、农闲前把事儿办了。吴媒婆脸上堆着功成身退的轻松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日子他们请人看过了,下个月初八,就是个顶好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下个月初八?李明珍失声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距离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天。一股强烈的不舍与慌乱瞬间攫住了她。
太快了,快得让她措手不及,快得让她觉得,女儿好像立刻就要被从这个家生生拽走。
这……这会不会太赶了?玲子的嫁妆还没准备齐整……她试图挣扎一下,寻找一点缓冲的余地。
哎哟我的老姐姐!吴媒婆立刻打断她,拍着大腿,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李家又不是那计较的人家!再说了,玲丫头过去是享福的,要紧的是人过去!那些虚头巴脑的排场,能省就省了!夜长梦多,早点把事儿定下来,大家都安心不是?她话里有话,暗示着尽快完成这桩交易对双方(尤其是对需要钱的王家)的好处。
一直沉默的王卫国,蹲在角落里,猛地吸了一口烟,那烟雾呛得他连声咳嗽,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嘶哑作响。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反对。他的沉默,在这种时刻,等同于默许。
他知道,自家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钝刀子割肉和快刀斩乱麻的区别罢了,结局都是一样。
李明珍看着丈夫那默认的姿态,再看看媒婆那不容商量的笑容,心头那点微弱的抵抗,也终于彻底熄灭。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就依李家定的日子吧。
哎!这就对了嘛!吴媒婆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一桩了不起的大生意,我这就去给李家回话!你们也赶紧准备起来,虽说一切从简,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太缺了不是?
媒婆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王家一室的沉寂。
婚期,就这样仓促地定了下来。
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走了最后一点犹豫和缓冲的时间。
下个月初八。
这个日期,像一枚冰冷的图钉,被狠狠地按在了王玲人生的日历上,标注着她与这个家、与过往一切的告别之日。
李明珍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眼神空洞。她忽然觉得,这间她生活了半辈子的老屋,一下子变得空荡了许多。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计算着日子,只有不到二十天了……女儿的嫁衣还没缝完,要带去李家的被褥也该拆洗了,还有那些零零碎碎……
而王玲,在母亲与媒婆那番关于日期的短暂交锋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被最终确定的日期——下个月初八。
她看到母亲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最终认命的颓唐,看到父亲那更加深重的、几乎要将自己埋葬的沉默。
她没有惊讶,没有抗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个被仓促定下的、即将决定她后半生命运的日子,与她本人毫无关系。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早已冷却的石像,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等待着被如期交付。
这仓促定下的婚期,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宣告着她待价而沽阶段的彻底结束。从此,她不再是一件被展示、被比较的商品,而是一件即将被运往买家的、沉默的货物。
时间的流逝,第一次变得如此具象而残酷,每过去一天,都像是朝着那个既定终点,无可挽回地,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