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渊国,鸣神岛,天守阁之巅。
千代那因钟弈悄然植入的一丝“外界涟漪”而出现的瞬间凝滞,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波澜虽平,却已悄然改变了井水的…深度。
她依旧每日在空旷的道场进行着千篇一律的剑术修行,雷光缭绕,精准依旧。
但若有心人细观,便会发现,那紫电的锋芒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与…焦躁。
她挥剑的间隔,较以往延长了微不足道的千分之一秒;
她望向窗外永恒暮色的眼神,在那片空洞的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被掐灭的…探寻。
她开始…“听见” 了一些以前被绝对规则屏障过滤掉的声音:山下城镇中,孩童被严厉禁止嬉闹时压抑的啜泣;
老人面对日益单调的食物时无奈的叹息;
甚至…远方海洋那永不停歇的、象征着“变化”的波涛声…这些“杂音”如同细微的电流,不断刺激着她那被“永恒静止”教条禁锢的心防。
枷锁,已然松动。只待…那最后一击。
这一日,羽渊那沉闷的天空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浪人服饰,腰间随意挎着一柄无鞘竹刀,斗笠压得很低的旅人,踏上了鸣神岛的土地。
他步履从容,仿佛感受不到周遭那令人窒息的肃穆与规则,目光透过斗笠的边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与世隔绝的国度,眼神平静如古井,却又深邃如星渊。
正是化身浪人的钟弈。
他的到来,未经过任何官方渠道,却如同滴入热油的水珠,瞬间引起了“奥诘众”的警惕。数名气息精悍的武士迅速上前阻拦。
“站住!外来者!羽渊锁国,无将军令,不得入内!”为首的武士声音冰冷,手按刀柄,雷光隐现。
钟弈停下脚步,微微抬起斗笠,露出下半张脸和一抹平淡的笑意:“在下不过一介漂泊剑客,慕名而来,欲求印证剑道。久闻羽渊‘永恒之剑’玄妙无双,特来请教。别无他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抚平人心的躁动。
更令武士们心惊的是,他们竟完全感知不到此人身上有任何能量波动,仿佛…他与周围的环境彻底融为一体,无害,却又…无懈可击。
“狂妄!将军御前,岂容你等浪人撒野!速速离去!”武士厉声喝道,气势勃发,试图以威压逼退对方。
然而,那无形的威压靠近钟弈身周三尺,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钟弈依旧淡然站立,仿佛清风拂面。
这边的骚动,已然通过某种方式,传到了天守阁之巅。
道场中,千代挥出的最后一剑,雷光骤然一盛,将空气撕裂出刺耳的尖啸!她收剑而立,紫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外来者?剑客?在这个追求绝对静止的国度,任何“变数”都是…需要被清除的…不稳定因素。
“带他上来。”一个清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通过特殊传讯方式,下达了命令。是千代。她需要亲自…“修剪”掉这根不合时宜的…“枝杈”。
片刻后,钟弈被引至天守阁那空旷的道场。
千代已然换上了一身正式的黑纹付羽织,跪坐在主位,腰间的太刀“切雷”横于膝上,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锁定在踏入道场的浪人身上。
气氛瞬间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与…锐利的敌意。
“报上你的名号,浪人。然后,陈述你的遗言。”千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宣判。
钟弈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却透着难以言喻沉稳气息的面容。
他并未被千代的杀气所慑,反而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道场四周那些刻着“静止”、“永恒”、“无念”等戒律的匾额,最后落回千代身上。
“名号不过虚妄,唤我‘岩心’即可。”钟弈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在下前来,非为挑衅,实为…论剑。”
“论剑?”千代眉头微蹙,杀意更盛,“羽渊剑道,唯‘永恒’一理。斩断杂念,归于寂静,方为至高。你有何资格论?”
“永恒…”钟弈咀嚼着这个词,目光似乎穿透了道场的墙壁,望向外界那凝固的暮色,“若永恒…便是让流水止息,让草木不生,让星辰不移,让心念不动…那这‘永恒’,与…顽石、死寂,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千代心间!这是对羽渊立国之本、对她毕生信念的…赤裸裸的挑衅!
“放肆!”千代霍然起身,周身雷光爆裂,“永恒乃将军大人所追寻的至高境界!是抵御‘磨损’、超脱轮回的无上法门!岂容你妄加置喙!”
“抵御磨损?超脱轮回?”钟弈目光平静地迎上千代那几乎要喷出雷火的双眼,“请问千代大人,您手中之剑,为何而挥?为守护这暮气沉沉的‘静止’?还是为守护…这暮色之下,那些依旧会哭、会笑、会成长、会老去的…生命?”
他伸手指向窗外,指向山下那看似井然有序、实则死气沉沉的城镇:“若为守护生命,那生命本身,便是…变化,是…成长,是…传承!将活水圈禁成死潭,真的是…守护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
“真正的永恒,”
钟弈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如同金石交击,“或许并非…形态的固守,而是…在无穷的变化与流逝中,那…维系平衡、指引方向、让文明之火永不熄灭的…‘道’!如同星空运转,看似恒常,实则每颗星辰皆在奔流;如同大地承载,看似不动,实则地脉能量奔涌不息!这…才是…生生不息的…大永恒!”
“你…!”千代浑身剧震,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对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劈向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矛盾与困惑!她一直强迫自己相信的“静止永恒”,在此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拔刀!”千代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而颤抖,“用你的剑…来证明你的…歪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从鸣神岛边缘的港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凄厉的警报声与民众惊恐的尖叫!
一道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不祥与毁灭气息的能量光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羽渊国那坚固的“永恒结界”,轰击在港口区域!
建筑物在黑光中崩塌、湮灭!混乱的能量乱流席卷开来!
“是‘虚无侵蚀’!是那些异端!”有奥诘众惊恐地大喊!
只见港口上空,数道笼罩在扭曲黑影中、形态不定的身影浮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虚无气息。
正是“虚无教团”的渗透小队!他们抓住了羽渊结界因内部意念动摇而产生一丝波动的瞬间,发动了蓄谋已久的…试探性攻击!
目的,便是制造混乱,测试这“永恒国度”的…脆弱程度!
“保护民众!启动最高防御预案!”奥诘众将领声嘶力竭地指挥,但那诡异的虚无能量极具腐蚀性,常规的雷元素防御竟效果不佳,瞬间便有士兵被黑光吞噬!
城镇中,恐慌蔓延!人们哭喊着四散奔逃,维持了数百年的“永恒”秩序,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道场中,千代脸色剧变!作为守护者,她的第一反应是…执行规则!
按照《永恒律》,遭遇外敌,应优先稳固结界核心,调动军队,而非…擅自行动!
然而,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窗外…那些在黑色能量中哭喊、奔跑的…普通民众!
看到了母亲紧紧护住怀中的婴儿,看到了老人踉跄摔倒,看到了士兵在虚无侵蚀下痛苦倒地…
“规则…民众…静止…变化…”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突!那根名为“绝对服从”的枷锁,与那名为“守护生命”的本能,进行着…最激烈的厮杀!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钟弈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暮鼓晨钟,“真正的‘裁决’,不在律法条文,而在…问心无愧。你的剑,究竟该指向…冰冷的戒律,还是…需要你守护的…鲜活生命?”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如同…劈开黑暗的…那道惊雷!
“啊——!!!”
千代发出一声仿佛挣脱了无形束缚的长啸!
她一直压抑的、对“静止永恒”的质疑,对“规则至上”的反抗,对“变化”与“生机”的隐秘渴望,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呛啷——!
“切雷”太刀骤然出鞘!但这一次,刀身迸发出的,不再是那压抑、冰冷、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紫色雷光,而是…煌煌如日、炽热澎湃、带着斩破一切虚妄与不公的…金白色雷霆**!
这雷光,不再是因为内心的矛盾与压抑而诞生,而是源于…无比清晰的…守护之念与…斩断邪恶的…决绝意志!
“我的剑…为守护而挥!!”千代眼中紫芒爆射,那空洞被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神采所取代!她身形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金白色电光,瞬间冲破道场穹顶,直扑港口!
“奥诘众听令!随我…歼敌!护民!”她的声音响彻云霄,不再冰冷,充满了…力量与…担当!
港口上空,千代的身影如同雷神降临!金白色的雷光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那光芒充满了…堂皇正大、扫荡妖氛的凛然之气!
“虚无的渣滓!滚出我的国度!”千代怒叱,手中“切雷”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金色雷龙,咆哮着冲向那几道虚无黑影!
嗤——!
与之前奥诘众雷法效果不佳截然不同,千代这蕴含了“守护”与“裁决”意志的金白色雷霆,仿佛天生克制那虚无能量!
雷光所过之处,黑气如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哀嚎!一名虚无教徒试图抵抗,被雷龙瞬间贯穿,身形在璀璨雷光中彻底湮灭!
千代剑随心动,雷光纵横!她不再拘泥于固定的剑招,而是根据战场形势,时而化雷为网,困锁敌人;
时而凝雷成壁,保护平民;
时而聚雷为矛,精准点杀!
她的剑,活了!
她的雷,有了…灵魂!
下方的民众,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那如同神明般的身影,看着她身上那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充满希望与温暖的金白色雷光,一时间竟忘记了恐惧。
“是…是千代大人!”
“这雷光…好温暖…”
“她…在保护我们!”
希望的暖流,开始驱散绝望的寒意。
战斗很快结束。
在千代这脱胎换骨的力量面前,小股的虚无教徒不堪一击,很快被尽数歼灭。
千代悬浮在半空,微微喘息,看着下方逐渐恢复秩序的港口,看着那些劫后余生、向她投来感激与敬畏目光的民众,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与…平静。
她违背了教条,擅自出手。但…她守护了想要守护的人。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浪人“岩心”的话。
永恒…或许真的不在于外表的静止,而在于…内心那份…永不磨灭的…守护之“道”!
她低头,看向手中依旧跳跃着金白色电光的“切雷”。
这不再是惩戒之刃,而是…裁决之剑,是…守护之雷!
当她再次抬头望向天空时,那笼罩了羽渊数百年的、令人窒息的紫色阴云,似乎…被她的雷光,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缕久违的、真实的…阳光,透过裂缝,洒在了她的脸上,温暖而…充满生机。
道场中,钟弈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
只在原地,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带着温和笑意的…岩元素印记。
千代望着那空无一人的道场,又望向远方海平面那轮终于可见的落日,紫眸中,闪烁着…新生的光芒。
枷锁已断。
真正的永恒之路…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