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色愈发沉郁,淅淅沥沥的小雨再度飘洒下来,敲打着窗棂,带来深秋特有的湿寒。
周府卧房内,银丝炭在火盆中燃得正旺,驱散着空气中的凉意,维持着一室暖融。
小乔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
看着那连绵不绝的雨丝,她轻声嘟囔道:“唉,这雨,竟是下个不停了,听得人心里也懒懒的,不想动弹。”
说罢,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炭火暖香的气息,支撑着坐起身来。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轻柔地覆上自己已微微隆起的小腹。
“宝贝们,我们睡醒啦。我们……去找爹爹,好不好?”
小乔记得,周瑜早上出门前,曾俯身在她耳边温柔叮嘱:
“夫人,今日记得要按时吃午膳,之后要乖乖把安胎药喝了,再好好小憩片刻。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小乔知道,他的承诺,从未落空。
于是她小心地起身,穿戴整齐,套上柔软的绣鞋。
走到衣架前,看着那件厚实的锦缎披风,略一思忖,还是伸手取了下来,仔细裹好。
推开房门,一股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凉风瞬间迎面扑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轻颤,却也使得残存的睡意彻底消散,头脑变得格外清明。
目光落在门边,一把精致的竹骨伞正安静地倚墙而立。
小乔心头一暖,定是细心的曾叔见下了雨,早早为她把伞备在了这里。
她撑开伞,步入蒙蒙雨帘之中。
雨点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密而轻柔的沙沙声。
她沿着曲折的回廊缓缓而行,行至一处廊角,正欲转弯,脚步却倏然顿住。
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穿透淅沥的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小乔微微闭上双眼,侧耳细听。
那琴声她已经熟悉到骨子里——正是周瑜的琴音,绝不会错。
而此时他指尖流淌出的,正是他们二人共同推敲、一起编谱的那首曲子。
于是小乔寻着那牵引心魂的琴音,加快了些脚步,向着琴房的方向走去。
直至琴音最后一个余韵在雨声中袅袅散去,小乔这才从倚靠的门框边直起身,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推开了琴房的门。
“今日公瑾的琴音,格外松快惬意呢,”
她步履轻快地走到周瑜面前,眉眼弯弯,带着几分俏皮。
“快与我说说,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让你这般开怀?”
周瑜见她走来,立刻起身,小心地扶住她的手臂,引着她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夫人,来,先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待小乔坐稳,周瑜却并未松开手,而是顺势将她微凉的双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细细暖着。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熟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小乔的心安定了不少。
她乖巧地坐着,抬起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周瑜凝视着她,喉结微动,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夫人,对不起。”
小乔微微一怔。
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卸下重负后的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近日……是我不对,我不该……有心事瞒着你。”
小乔闻言,反而莞尔一笑,伸出被他暖着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
“傻瓜,你这人,心事哪有断了的时候?我早就已经习惯啦。”
周瑜无奈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感慨:“夫人说的是。一直以来,我习惯了自己思虑缜密,习惯了将心事藏于心底。”
“以前……我的心事不愿与旁人说,也是因为……没有可以诉说之人。”
“可如今不同了。夫人,你我夫妻一体,我们的喜乐、我们的忧愁,甚至未来可能遇到的苦难,都该一起面对,风雨同舟。”
周瑜这番郑重其事的话语,反而让小乔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她收敛了笑意,眼中透出担忧,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切:
“公瑾……你快别这般吊我胃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周瑜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那份小心收藏的上任文书,递到小乔面前。
“你看这个。”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小乔的眼睛,带着一丝紧张,等待着她的反应。
小乔低头,目光落在那份盖着鲜红主公章印的文书上。她眉心微蹙,将内容逐字看完。
看完后,她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轻轻舒了一口气,抬眸看周瑜,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嗔怪:
“原来……让你辗转反侧、琴音沉郁的,就是这个啊。”
周瑜低声应道:
“是……”
他这闷闷不乐的模样,竟让小乔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上任南郡,这是好事呀!你不是一直担心程老将军独木难支,担心南郡局势不稳吗?如今公瑾你身体大好,前去主持大局,正该高兴才是。”
可周瑜却一直低着头,他那双总是清亮睿智的眸子此刻却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再开口时,他嗓音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低哑道:
“是……”
小乔被他这罕见的脆弱模样攫住了心神,柔声追问: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如此心烦?”
周瑜这才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眼里,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眷恋,清晰而沉重:
“因为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了,一刻也不想。”
小乔望着周瑜那格外惹人怜爱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傻瓜……谁说你我二人要分开的?”
她牵着他的手,一同覆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语气坚定而温暖:
“我随你一同去南郡上任。我们一家四口,生死相依,永不分开。”
然而,周瑜眼底的落寞并未散去,反而更深。
他感受着掌下孕育着他们骨血的温热,坚定却又痛苦地摇了摇头。
“不……夫人,不可。”
“你和孩子,是我的命。我如何能……如何能让你们去涉足那等险地?”
周瑜凝视着她,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担忧:
“如今南郡初定,各方势力盘踞,匪患未清,危机四伏,绝非安居之所。我不能……我绝不能拿你们去涉足这等风险。”
此话一出,小乔脸上的坚定神色渐渐动摇了。
是啊,她自己是不怕的,连刀光剑影的江陵战场她都敢只身前往,可如今……
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这里面是他们期盼已久、来之不易的骨肉,更是周瑜视若性命的珍宝。
若是因为自己的执意跟随,在南郡那尚未完全安定的地方出了任何差池,那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落寞,方才那份要与他同进退的勇气,在母性的本能面前,不得不收敛起来。
周瑜见小乔神色黯淡,心中揪紧,心疼万分,便立刻收敛起自己的难过,反过来柔声安慰她:
“夫人,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两地奔波,也未尝不可。”
他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我答应你,十日……不,五日!每隔五日,无论政务多么繁忙,我都定会快马加鞭,回江东与你和孩子团聚,绝不让你们久等。”
可小乔听后却立刻摇头,眉头蹙起,满是心疼:“这……这怎么可以?江陵距离江东,路途何其遥远,且水路陆路交替,即便快马加鞭也要耗费好几日。公瑾,你本就公务繁忙,若是再受这来回奔波之苦,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陷入沉思,喃喃自语:“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让我想想……”
周瑜看着她为自己忧心的模样,难过得抿紧了唇,可那只大手却一直温柔地停留在她的小腹上,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里面的两个孩子。
忽然,小乔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豁然开朗的亮光,她双手紧紧握住周瑜的手,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有了!公瑾!你把我和孩子安置在庐江,可好?”
周瑜听后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也迸发出光彩:
“庐江?庐江!”
他瞬间明白了小乔的用意,情绪也随之振奋起来。
是啊,庐江,周家的老宅还在在那里!
若将小乔安置在庐江,相较于遥远的江东,从南郡江陵出发,路程几乎缩短了一大半!快马加鞭,一日之内便可抵达!
这个念头让周瑜心跳加速,仿佛在绝境中看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径。
然而,这份兴奋只持续了片刻,理智迅速回笼,周瑜很快又摇了摇头,担忧道:
“不可……庐江虽近,但不及江东根基深厚、富饶安稳。我怕委屈了你,也怕万一你们有什么需要,措手不及。”
“怕什么?”
小乔打断他,语气坚定而充满信心,她握紧他的手,目光灼灼:
“公瑾,你忘了?你自己便是在庐江老宅出生的!那里虽不及江东这般富庶繁华,可也是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好地方,正是远离权势纷争、安心养胎的世外桃源所在。”
小乔的话语带着一种温柔的向往,继续描绘着那个他熟悉的地方,也勾勒出他们共同的未来:
“况且……等我们的孩儿出生后,能在他们爹爹出生的老宅里,听着你小时候听过的风声雨声,看着你曾经看过的杏树庭院,踏着你曾经奔跑过的青石板……这岂不是最好的安排?让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在庐江的老宅里,留下最初的、安稳的记忆。”
小乔的话语,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开启了周瑜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
刹那间,庐江老宅的春日暖阳、夏夜蝉鸣、秋日丹桂、冬日炉火……那些遥远而清晰的童年光景扑面而来。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庭院里追逐蝴蝶、在书房外调皮捣蛋、在父母膝下撒娇耍赖的小小身影——
那个无忧无愁、尚未背负起天下重任的小公瑾。
一丝真切而温暖的笑意,不由自主地爬上周瑜的嘴角,那笑意里带着对往昔的怀念,更带着对眼前人儿的无限宠溺。
他低头凝视着小乔,目光柔软得能将人融化,由衷叹道:“夫人思虑周全,聪慧过人……如此安排,既成全了我的为国之心,也安慰了我们的相守之念。我心头的结,总算……能解开了。”
见周瑜终于舒展眉头,小乔也彻底放下心来,满心欢喜地“嗯”了一声,顺势依偎进他温暖的怀抱里,侧脸轻轻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而令人安心的心跳。
小乔的一只纤手无意识地抬起,在周瑜心口处温柔地抚摸着,仿佛要亲手将那刚刚解开的郁结全然抚平。
少女清雅的体香混合着淡淡的发香,丝丝缕缕地钻入周瑜的鼻息。
他的手臂环着她,掌心下是她单薄衣衫包裹的、因怀孕而愈发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
那熟悉的、属于他的柔软和温热正与自己的身体紧紧相贴,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在心底的渴望。
周瑜瞬间只觉得喉间一紧,不受控制地咽了下口水,喉结也随之滚动。一股热流迅速窜遍全身,让他呼吸都为之窒了一瞬。
可他几乎是立刻警醒,猛地将自己流连在她身上的、带着灼热温度的目光移开,眼神转向一旁冰冷的琴案,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他刻意地轻咳一声,试图驱散这旖旎而危险的气氛。
“她此刻怀有身孕,我需格外谨慎……”
他将这句话如同箴言般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情潮。
此刻,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对于久未亲密、又正直血气方刚的他们而言,都无异于干柴遇上烈火,他必须克制。
周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时的清润平稳,只是开口时,那细微的沙哑还是泄露了一丝端倪:
“夫人。”
“方才那曲子,有一处的改动,我总觉得不够圆满,想……想再与你商议一番,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