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承诺落定第二日,刑部的差役便赶着马车,将当年萧之航案的卷宗送进了议事房。十几册牛皮纸卷宗堆在案桌上,像座小小的山,边缘因常年存放微微卷起,纸页泛黄发脆,稍一用力便可能扯破。鄂敏刚翻开最上面一册,指尖就沾了层细碎的纸渣,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卷宗存了二十年,竟保管得如此潦草。”
福伦坐在对面,已借着窗外的天光展开了一份供词。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页上模糊的字迹,忽然停住动作,将供词往鄂敏面前推了推:“你看这里。”他指着供词中段的“通敌”二字,“前面的字迹清瘦,到了这两个字,突然变得粗重,连墨色都深了几分——明显是两个人写的,当年的大理寺竟没察觉?”
鄂敏凑过去细看,果然发现了端倪。供词末尾的画押处,指印边缘也有些模糊,不像是按印时的自然晕染,倒像是有人事后用墨晕开的。“这哪里是供词,分明是伪造的。”他把供词拍在桌上,语气里满是愤慨,“萧之航是忠臣,竟被这样的假供词定了罪!”
两人从清晨查到日暮,殿内的烛火换了三盏,案上的茶水凉了又热。鄂敏翻卷宗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指尖划过一页页记录,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旺——有几册卷宗里,甚至漏了关键的证人证词,只在目录上写着“证人病故,证词作废”,却连证人的姓名、籍贯都没标注。
“这根本不是查案,是糊弄!”鄂敏把卷宗扔在桌上,纸页散落在案边,“当年负责此案的官员,怕是早就被人买通了。”
福伦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一册标着“搜证记录”的卷宗,一页页仔细翻找。忽然,他的手指顿住了,目光落在“萧府书房暗格搜出敌军玉佩”这行字上。“不对。”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我去年去江南巡查时,见过萧之航的旧部赵老将军,他跟我说,萧之航的书房从不设暗格——他说萧将军性子磊落,从不藏私,连重要的兵书都摆在明面上。”
鄂敏立刻凑过来,把搜证记录反复看了三遍。记录上写着“暗格位于书架左侧第三层,内置玉佩一枚,刻有敌军图腾”,可后面却没附暗格的图纸,也没写是谁发现的暗格。“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鄂敏攥紧了卷宗,指节泛白,“先伪造供词,再编造暗格搜出赃物,一步步把萧将军往死路上逼!”
正说着,福伦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靠墙的书柜前,翻找起堆积的旧奏折。这些奏折都是当年各地官员递上来的,因与萧之航案关联不大,被压在了卷宗最底层。他翻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从一堆奏折里抽出了一卷泛黄的文书——那是苏州知府张承业当年递的奏折。
“你看这个!”福伦把奏折递给鄂敏,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奏折里写道:“臣奉命抄萧府,深夜有蒙面人交予玉佩一枚,称是萧府赃物。臣疑有蹊跷,欲细查,却被蒙面人以家眷相胁……”可这段话后面,却被人贴了张浅红色的批注,上面写着“无关紧要,无需细查”,批注的字迹潦草,看不出是谁所写。
“张承业?”鄂敏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拍了下桌,“我记得此人!三年前他以‘年迈多病’为由告老还乡,现在隐居在江南苏州的乡下。他当年是抄家的负责人,肯定知道更多内情!”
福伦点头,立刻起身:“事不宜迟,咱们得立刻派人去苏州,把张承业请回京城问话。”他走到案边,提笔拟了份文书,盖上刑部的官印,又嘱咐差役:“务必客气行事,张知府年纪大了,路上多照顾。”
差役领命而去,快马加鞭往苏州赶。三日后的清晨,议事房外传来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张承业到了。年过花甲的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袍,头发已全白,拄着根枣木拐杖,走路时脚步有些蹒跚。他刚走进议事房,看到案上的萧之航案卷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泛起了泪光,拐杖“咚”地一声戳在地上:“老臣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啊!”
鄂敏连忙扶他坐下,递上一杯热茶。张承业双手捧着茶杯,指尖微微颤抖,茶水溅在杯沿,他却浑然不觉:“当年我奉命抄萧府,心里就觉得不对劲。萧之航曾经在苏州任职时,帮百姓修过堤坝,减过赋税,是出了名的好官,怎么会通敌?”
他喝了口热茶,才慢慢道出真相:“抄家前一日,户部侍郎李嵩找到我,说萧之航通敌,让我配合抄家,还说‘这是上面的意思,你照做就是,事后保你升三级’。我不敢违逆,只能点头应下。可抄家当晚,有个蒙面人深夜送来了一枚玉佩,说要放在萧府书房,还威胁我‘敢说出去,就杀了你全家’。我才知道,这是栽赃!”
张承业的声音越来越哽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想上奏皇上,可第二天就发现家门口多了两个黑衣人,日夜盯着我。李嵩还派人传话,说‘你要是敢多嘴,不仅你活不成,你那在京城读书的儿子也别想好过’。我没办法,只能忍了下来。后来李嵩升了尚书,我怕他报复,只能谎称得了重病,告老还乡,这一躲就是二十年。”
“李嵩?”鄂敏和福伦对视一眼,都想起了这位如今已官至太傅的老臣。福伦立刻让人去查李嵩的履历,不多时,差役便送来一份文书——上面写着,李嵩当年正是靠着弹劾萧之航“通敌”,才从户部侍郎升为尚书,后来又因“政绩卓着”,一步步升到了太傅。
“好一个‘政绩卓着’!”鄂敏把履历摔在桌上,气得手都在抖,“他的政绩,是踩着忠臣的尸骨换来的!”
福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现在证据确凿,咱们得立刻去养心殿,把真相告诉皇上。”
两人扶着张承业,带着证词和证据,匆匆赶往养心殿。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见他们神色急切,连忙放下朱笔。当他看完张承业的证词,又翻了翻那份伪造的供词,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个李嵩!”皇上猛地拍了下龙椅,案上的奏折都震得跳了起来,“朕竟养了这么个奸臣在身边!他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害朕的忠臣,毁朕的名声!”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语气变得格外坚定:“传朕旨意!立刻派侍卫去太傅府,将李嵩打入天牢!明日在太和殿审问,让文武百官都来看看,这奸臣的真面目!”
侍卫领命而去,养心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皇上看着案上的证据,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张承业,叹了口气:“张知府,委屈你了。当年你受了胁迫,朕不怪你。你放心,朕定会还萧之航一个清白。”
张承业连忙躬身行礼,眼泪又掉了下来:“老臣谢皇上!萧将军在天有灵,定会感激皇上的恩典!”
鄂敏和福伦也松了口气。他们查了三天,终于找到了关键证据,接下来,就是让李嵩认罪,为萧之航昭雪了。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上的卷宗上,像是为这迟到了那么多年的真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