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垂落的冰棱像支支剔透的玉簪,尖梢还凝着未化的白汽,风一吹,便有细碎的冰碴子往下掉,砸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透着股沁骨的冷。
小桃握着扫帚,腰弯得几乎贴住地面,小心翼翼地扫着廊下堆积的梧桐叶。枯黄的叶子被风卷得打旋,总往愉妃的窗根下凑,像是故意要撞进主子的视线里。小桃偷偷抬眼,瞥见窗纸上映出的人影一动不动,心里不由得发紧 娘娘已经坐在梳妆台前半个时辰了,连支钗子都没插上,想来又是为了五阿哥的事烦心。
“娘娘,廊下的叶儿快扫干净了,要不要奴婢把窗纱再挑高些?今儿的日头倒是暖。”小桃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着什么似的。
窗内半天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愉妃略显疲惫的声音:“不必了,就那样吧。”
小桃应了声“是”,手里的动作却慢了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殿门口的石桌上,那上面摆着一碟桂花糕,是昨日欣荣小姐亲自送来的。当时欣荣穿着淡粉色的旗装,手里提着描金食盒,笑盈盈地说:“听闻五阿哥最爱的就是御膳房的桂花糕,我照着方子试了几次,总算有几分模样,劳烦娘娘转交给五阿哥。”可如今,糕上的桂花碎都蔫了,凉透的糕体硬邦邦的,五阿哥的影子都没见着。
小桃叹了口气,刚想把扫帚靠在廊柱上,就听见殿内传来“叮”的一声脆响 是银钗磕在镜台上的声音。她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果然听见愉妃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换什么换!人都不来,糕热了又给谁吃?”
原来刚才小桃见糕凉了,小声提议换一碟热的,竟撞了愉妃的火气。小桃吓得赶紧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窗纸 那道人影终于动了,想来是主子起身了。
殿内,愉妃确实站了起来,她走到石桌前,指尖轻轻碰了碰桂花糕,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口,让她原本就烦躁的心更沉了几分。她想起前几日,欣荣特意炖了燕窝,亲自送到御书房,回来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娘娘,五阿哥说御书房公务忙,没来得及喝,让侍卫把燕窝端回来了。”当时愉妃还握着欣荣的手安慰,说“永琪就是性子急,你别往心里去”,可转身就对着空无一人的偏殿,气得摔了帕子。
还有赏菊那日,御花园里的墨菊开得正好,紫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缀了层暗金。她特意让永琪和欣荣挨着坐在老佛爷身边,欣荣还提前查了墨菊的典故,老佛爷听得高兴,连连夸“这孩子心思细”。
可永琪呢?只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就皱着眉说“御书房有急件要处理”,起身就走,留下欣荣一个人坐在那里,脸上的笑都僵了,旁边几位嫔妃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让愉妃的脸都烧得慌。
“娘娘,您的帕子掉了。”小桃的声音轻轻传来,她不知何时进了殿,手里捧着愉妃刚才掉在地上的素色帕子。
愉妃接过帕子,指尖攥得紧紧的,帕角都被绞出了褶皱。她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眼角的细纹比往日深了些,脸色也有些憔悴,这都是连日为永琪操心熬出来的。永琪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小燕子都跟班杰明定了情,他还惦记着!那天在漱芳斋,她派去的宫女回来禀报,说五阿哥跟小燕子吵了一架,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偏殿,连晚饭都没吃,连贴身太监送进去的茶都凉透了。
愉妃越想越急,心里的焦虑像疯长的藤蔓,缠得她喘不过气。不行,绝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万一永琪再跟小燕子有什么牵扯,或是欣荣那边没了耐心,那永琪的婚事可就彻底黄了!欣荣是贝勒府的千金,知书达理,家世又好,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要是错过了,永琪将来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合适的?
“小桃!”愉妃猛地开口,语气急切,“快帮本宫换衣裳!就要那套石青色绣鸾鸟的宫装,再把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的钗子取来,本宫要去见皇上!”
小桃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连忙应声:“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她早就觉得,只有求皇上赐婚,才能了了娘娘的心事,如今娘娘终于下定决心,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桃手脚麻利地从衣柜里取出那套石青色宫装,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上面用银线绣着展翅的鸾鸟,鸾鸟的尾羽上还缀着细碎的珍珠,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帮愉妃换上宫装,又仔细地抻平裙摆,系好玉带,最后从首饰盒里取出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的钗子,赤金的钗杆打磨得光滑锃亮,顶端的红宝石有指甲盖大小,通透莹润,衬得愉妃的面色多了几分庄重。
愉妃对着镜子照了照,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必须让皇上答应赐婚,为了永琪的将来,也为了她在宫里的依靠。这些年,她出身不高,在宫里谨小慎微,全靠永琪才有如今的地位,永琪的婚事,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娘娘,都收拾好了。”小桃帮愉妃理了理衣领,轻声道,“要不要再带个暖炉?外面风大,别冻着。”
愉妃摇了摇头,提起裙摆就往外走:“不必了,事急,别耽搁了时辰。”
廊下的冰棱还在滴水,小桃连忙跟上愉妃的脚步,手里拿着愉妃的披风,小跑着跟在后面。宫道上的侍卫见愉妃过来,连忙躬身行礼,愉妃却连点头的心思都没有,脚步匆匆,裙摆扫过地上的落叶,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皇上答应,一定要给永琪和欣荣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