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杰明蹲在小燕子面前,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脸颊:“乖,我去去就回,顶多两个时辰。你在园子里再烤个红薯,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吃。”小燕子点点头,攥着他的袖口不撒手,直到他承诺“每走一步都想着你”,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班杰明提着早已备好的紫檀木礼盒,快步走出梅园,礼盒里衬着明黄色锦缎,放着他亲手打磨的象牙画笔,还有一方掺了西洋矿物粉的徽墨,这是他为师父郎世宁准备的告别礼。
郎世宁的府邸离梅园不远,坐落在东华门附近的胡同里,院墙爬满了青藤,门楣上挂着一块“艺苑传薪”的匾额,是乾隆亲笔题写的。门房见是班杰明,连忙掀了棉帘:“班爷快进,郎大人刚在画室裱完画,正念叨您呢。”
穿过抄手游廊,便闻到一股松烟墨与西洋油画颜料混合的香气。画室里,郎世宁正站在画案前,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笔,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牡丹双雀图》细细勾勒。画案上摊着几张草图,有西洋透视法的底稿,也有中式工笔的线描,中西技法揉得浑然天成。听到脚步声,郎世宁回过头,银白的胡须垂在胸前,眼里漾起笑意:“杰明,今日怎的有空过来?莫不是小燕子又要你画大理的洱海图了?”
班杰明走上前,将礼盒递过去,声音带着几分郑重:“师父,我是来告别的。我和小燕子打算离开京城,去大理定居。”
郎世宁捏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班杰明脸上,随即放下笔,打开礼盒。看到那支象牙画笔,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笔杆,这是班杰明用西洋雕刻技法刻的,笔杆上雕着缠枝莲,还嵌了细小的蓝宝石,正是他惯用的笔型。“你这孩子,倒还记得我偏爱硬毫笔。”郎世宁笑了笑,眼里却藏了几分不舍,“也是,这紫禁城的红墙再高,也困不住你们这些心向自由的人。大理好啊,风花雪月,最适合你画风景,也适合小燕子在那过日子。”
班杰明躬身行礼,眼眶微微发热:“弟子初来大清时,连‘宣纸’二字都念不利索,是师父您教我用西洋油画的光影技法画御花园,又教我用中式笔墨写‘福’字;我听不懂满语,您就陪我对着《千里江山图》逐段讲解,用颜料在纸上标注山水的名字。若不是您,我在这宫里早不知碰壁多少回了。”
他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因不懂宫廷规矩,在给皇后画像时误将珍珠冠画得过于写实,显了瑕疵,被内务府的官员斥责。是郎世宁站出来,拿着画稿对众人说:“西洋画重写实,班杰明此举,是将皇后娘娘的冠冕之华美,一笔一笔刻在纸上,何来过错?”后来,郎世宁还特意教他,在画宫廷肖像时,既要保留西洋画的立体感,又要融入中式的雍容气韵,才让他渐渐在宫里站稳脚跟。
郎世宁扶起他,从画案下取出一个楠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支西洋特制的油画笔,还有一小罐威尼斯产的群青颜料,那是郎世宁去年托传教士带来的,一直没舍得用。“这颜料你拿着,大理的洱海蓝得特别,普通的石青调不出来这个色。”他又拿出一封折得整齐的信,“这是我写给大理知府的信,他曾求我画过《苍山雪霁图》,算是有几分交情。你把信给他,他会帮你们找个靠湖的院子,也能避开些不必要的麻烦。”
班杰明接过匣子和信,指尖触到信纸,只觉得沉甸甸的,那是师父半生的人脉与心意。“弟子谢过师父。”他低头,声音有些哽咽,“等我在大理画了好画,一定寄回京城给您看。”
“好,好。”郎世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叮嘱,“小燕子性子急,你多让着她些。大理多雨,记得给她备些防潮的熏香;她爱吃甜的,你可以在院子里种些西洋带来的草莓,比宫里的樱桃还甜。”师徒二人坐在画室里,从大理的气候聊到绘画的技巧,从宫里的旧事聊到未来的生活,直到日头西斜,班杰明才起身告辞。郎世宁送他到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喊了一声:“杰明!若在大理受了委屈,就回京城来,师父还在这儿!”
班杰明回头,用力点头,转身快步走向驿站。
驿站里,驿卒早已备好上好的宣纸和徽墨。班杰明坐在靠窗的桌前,窗外的夕阳将云彩染成橘红色,像极了他初到大清时看到的晚霞。他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笔尖悬在纸上,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在伦敦的花园里教他插花的模样,父亲拿着地图,说“去大清吧,那里有郎世宁先生,能让你的画笔更有分量”,还有妹妹抱着他的腿,哭着说“哥哥要带东方的糖果回来”。
如今他在大清找到了挚爱,却要让家人在千里之外牵挂,心里满是愧疚。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落笔,字迹里带着几分急切,又藏着满满的温柔:
“亲爱的父亲、母亲、爱丽丝:
我在大清找到了一生想要守护的人,她叫小燕子,像伦敦四月的阳光一样温暖。我要带她去大理,那里有比泰晤士河更蓝的洱海,有常年不谢的山茶花,我们会在湖边盖一座带院子的木屋,院子里种她喜欢的向日葵,还有你教我种的草莓,母亲。
去年我让你帮忙定制的婚纱,还记得吗?就是用象牙白蕾丝,裙摆绣了小雏菊的那件,小燕子说过,她好奇西洋新娘穿什么,我想在大理给她办一场西洋婚礼,让她成为最幸福的新娘。请你尽快将婚纱寄到大理府衙,托知府转交给我,拜托了。
父亲,您总说我该用画笔记录世界,我会的。我会画下洱海的日出,画下小燕子在院子里追蝴蝶的模样,等将来,我一定带她回伦敦,让她尝尝您做的牛排,看看爱丽丝养的小兔子。
勿念,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更会好好守护小燕子。
爱你们的,班杰明。”
写完信,班杰明又仔细检查了三遍,确认没有遗漏,才将信装进烫金的信封,封蜡盖了自己的印章,那是郎世宁去年送他的生辰礼,刻着“中西合璧”四个字。他将信封交给驿卒,再三叮嘱:“这封信要走最快的商船,拜托了。”驿卒连忙点头,捧着信快步去了,毕竟这是郎世宁弟子的信,又是寄往西洋的,耽误不得。
离开驿站,班杰明直奔内务府。掌事的李总管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脸上堆着笑:“班爷,您要的离京文书,奴才早就备好了。皇上特意吩咐,给您准备了三辆马车,一辆装行李,一辆给您和小主坐,还有一辆拉粮草和药材——都是治风寒、防蚊虫的,大理潮湿,用得上。”
班杰明接过文书,见上面盖着内务府的朱红大印,还有乾隆的御笔批注“准其携眷离京,沿途州县妥为照料”,心里一阵暖意。他想起早上小燕子还担心路上不安稳,如今有了皇上的批注,想必不会有麻烦了。
回到梅园时,天色已经擦黑。廊下挂着的红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在地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小燕子正坐在廊下的软垫上,怀里抱着个烤好的红薯,看到他回来,立刻跳起来,扑进他怀里:“班杰明!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红薯都快凉了!”
班杰明搂着她,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梅香,笑着点头:“都安排好了,文书办好了,马车也备好了。明天我们去给令妃娘娘、香妃娘娘他们告别,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去大理。”
小燕子开心得蹦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红薯的甜香沾在他嘴角:“太好了!我刚才还跟园子里的梅花说,等我到了大理,就给它们寄洱海的水回来呢!”
班杰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从怀里摸出那罐群青颜料,在她眼前晃了晃:“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等我们到了大理,我要给你画一幅最大的画,画你站在洱海边,穿着……”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小燕子好奇的眼神,笑着摇头,“现在不能说,到时候你肯定会喜欢的。”
小燕子噘了噘嘴,却也没追问,只是拉着他坐在廊下,把红薯递给他:“那你先吃红薯,我给你唱首我编的大理小调,你听听好不好听。”说着,她轻轻哼了起来,调子轻快,像洱海的风拂过湖面。
月光从梅枝间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一层银纱。班杰明咬着甜糯的红薯,听着小燕子的歌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满是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