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宝月楼,小燕子伸手一掀那门帘,绸面摩擦着指尖,带着点柔滑的凉意,还是回疆特有的,皇阿玛还真挺喜欢香妃娘娘呢。
还没进门,一股清苦又带着暖意的熏香就飘了过来,是含香从家乡带来的安息香,燃在铜制的小香炉里,烟丝细细的,绕着屋梁转了个圈,落在窗台上的沙棘花上。
那几盆沙棘花栽在粗陶盆里,枝桠上缀满了橘红色的小果子,花瓣是淡粉的,边缘还带着点晨露,是含香刚入宫时亲手种的,每日都要浇两遍水,连侍女都不让碰。墙上挂着块羊毛挂毯,织着回疆的草原风光,羊群像撒在绿毯上的碎雪,旁边还绣着个弹达甫鼓的姑娘,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含香自己。
“小燕子!”含香正坐在铺着羊绒地毯的地上,地毯是浅驼色的,绣着细密的回纹,她怀里抱着个錾花银盘,盘里的馕饼还冒着热气,刚撒的白芝麻沾在金黄的饼面上,亮闪闪的。见小燕子进来,她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子,手里的银盘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块地方:“我早上醒得早,想着你爱吃馕,就多烤了两块,刚出炉没多久,还热着呢!”
小燕子吸了吸鼻子,香味往鼻尖钻,她快步走过去,也不管地上凉,直接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一块馕饼就咬——外皮脆得“咔嚓”响,里面的面软乎乎的,混着芝麻的焦香,还有点淡淡的洋葱碎味,是含香特意按家乡的法子做的。“好吃!”她嚼着饼,含糊地说,“御膳房做的馕总像少了点啥,要么芝麻撒得少,要么面发得太硬,哪有你做的香!”
含香被她逗得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伸手要喊侍女:“我让她们沏壶奶茶,配馕正好,你上次说喜欢喝咸口的……”
“别!”小燕子赶紧按住她的手,含香的手温温的,指尖因为揉面还带着点面粉的糙感。小燕子的语气沉了沉,眼神也认真起来,往门口瞥了眼:“含香,让侍女们先去院外候着吧,我有件事,想跟你单独说。”
含香愣了一下,见小燕子眉头微蹙,不像是闹着玩,便转头对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女道:“你们先去院子里守着,没我的话,别进来。”
侍女们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门时还特意放轻了力道,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屋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安息香燃烧的细微声响。
小燕子这才往怀里摸——她早上把萧剑的信叠了好几层,塞在贴身的衣兜里,这会儿掏出来时,信纸边缘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还沾了点她袖口的粥渍。她只敢露出一角,上面“回疆”两个字刚好能看见,其余的都攥在手心,怕全展开太惊着含香:“我哥在会宾楼,见到三个男人……穿的衣服跟你家乡的一样。”
她顿了顿,盯着含香的眼睛,声音放得更轻:“含香,你认识他们吗?或者……你认识一个叫蒙丹的人吗?”
“蒙丹”两个字刚落地,含香手里的银盘“当啷”一声砸在地毯上,盘沿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盘子里的馕饼滚了出来,有的沾了地毯上的羊毛,有的滚到了挂毯边,停在绣着羊群的图案旁。
含香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先是脸颊失去血色,接着连嘴唇都泛了青,她手指紧紧攥着地毯的边角,指节用力得泛白,指腹都掐进了羊毛里,身子还轻轻抖了一下,像是被冷风裹住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蒙丹?”她声音发颤,不敢看小燕子,眼神落在地上的馕饼上,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慌乱,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再眨一下,就会掉下来。
小燕子见她这样,心里更确定了,连忙把信纸塞回怀里,往前凑了凑,轻轻拍了拍含香的手背——她的手有点凉,小燕子特意用掌心焐了焐:“你别慌,我就是听我哥提了一嘴,猜着可能跟你有关系。你要是愿意说,就跟我说说;不愿意,我绝不逼你,也不会跟别人提。”
含香沉默了好一会儿,肩膀慢慢垮下来,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一声滴在银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伸手捡起一块离得最近的馕饼,手指有点抖,捏着饼边不敢用力,怕把饼捏碎,声音哽咽着,像被什么堵着:“蒙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在草原上一起放牧羊群,他还教我吹达甫鼓,说等我到岁数了,就用鼓乐娶我……”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掉得更凶了:“去年族里突然说,要把我送进京城献给皇上,我哭着跟蒙丹说不想来,他抱着我说,‘你去哪,我就去哪,就算闯遍京城,我也会找到你’。我以为他就是安慰我,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她抬头看向小燕子,眼里满是纠结:“我夜里总睡不着,躺在床榻上,想着草原的风,想着家里的羊群,想着要是能跟蒙丹走,哪怕住帐篷、吃干粮,也比在这高墙里好。可小燕子,你每次都给我带好吃的,令妃娘娘还特意让御膳房给我做回疆的饭,晴儿姐姐也常来陪我说话……我要是走了,皇上会不会怪你们帮我?会不会迁怒于我族里的人?”
小燕子听着,心里酸酸的,伸手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含香的眼泪——她没带帕子,怕用劲太大会弄花含香的妆,只敢轻轻蹭:“含香,我知道你念着蒙丹,也想家。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蒙丹真的为你好,会让你冒这么大的险吗?你要是走了,族里的长辈说不定会被皇上召去问话,你小时候一起玩的姐妹,说不定也会受牵连。”
她拿起一块没滚到地上的馕饼,递到含香手里,饼还带着点热气:“而且你跟他分开这么久了,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吗?而且,你为了他守身如玉,在他那里,他真的会觉得你没有失了身子吗?”
“我不是要逼你选留在宫里,也不是不让你想家乡。”小燕子的声音软下来,像哄小孩似的,“只是这事太大了,你不能急着做决定。你好好想想,留在宫里,我们都陪着你,慢慢适应,说不定以后你也能在御花园里种沙棘花,也能跟我们一起出宫看草原;要是跟蒙丹走,前路全是未知数,说不定走一半就被侍卫追上,到时候连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含香接过馕饼,眼泪还在掉,却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慢慢攥紧了馕饼,饼上的芝麻硌着手心,有点痒,却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小燕子见她心绪稍缓,便起身帮她收拾银盘,把滚在地上的馕饼一块一块捡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羊毛,放回盘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它们:“你先歇会儿,我不打扰你了。要是想找人说话,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去漱芳斋喊一声,我立马就来。”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含香——含香正捧着银盘,低头看着馕饼,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层金粉。小燕子轻轻带上门,门帘落下时,还带着点安息香的味道。
院外的两个侍女正站在海棠树旁,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见小燕子出来,赶紧迎上去,眼神里满是担心。小燕子朝她们笑了笑,嘴角弯起来,眼神温和:“你们主子没事,就是跟我聊了聊家乡的馕饼怎么做,你们多盯着点,要是她想喝水或者想吃点什么,赶紧给她备着,别让她一个人坐着发呆。”
侍女们连忙应下:“格格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公主的。”
小燕子点点头,转身往漱芳斋走。阳光落在她的肩上,暖融融的,可她心里却有点沉——含香的纠结她看在眼里,蒙丹的出现像颗石子,搅乱了含香刚安稳下来的生活。
接下来,得赶紧跟晴儿他们商量,也得让哥哥多盯着会宾楼的那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