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晨光总比别处来得柔些,雕花窗棂是前朝留下的紫檀木,刻着缠枝莲纹,晨光透过纹路洒进来,在紫檀木书案上织出细碎的金纹,连案角那方和田玉镇纸都染了层暖意。案上堆着新递的奏折,最上面一本还夹着朱砂笔,旁边汝窑瓷壶里温着的雨前龙井正冒着轻烟,茶香混着殿内常年不散的檀香,让人心里莫名安定。皇上捏着朱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奏折上悬着,终究没落下,抬头对候在一旁的小李子道:“去把萧剑请进来吧,就说朕有话问他。”
小李子躬身应了,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不多时,殿外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像宫里侍卫的规整,也不像文官的轻缓,带着几分江湖人的洒脱,落地有声却不张扬。
萧剑穿着一身月白杭绸便服,袖口衬着浅灰的流云纹,针脚细密却不花哨,一看就是柳青柳红特意为他做的,他常年舞刀弄枪,衣服要耐穿,又不能失了体面。他走进殿内,身姿挺拔如松,却少了几分初见时的拘谨,只是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朗:“草民萧剑,见过皇上。”
“免礼。”皇上放下朱笔,指了指书案旁的紫檀木椅,椅垫是明黄色的锦缎,绣着暗龙纹,“坐吧,朕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萧剑谢过,在椅上坐定,双手自然放在膝上,既不局促也不随意。他知道皇上今日找他,定是关乎萧家冤案昭雪后的安排,心里早已隐隐有了猜测,这些天在东偏殿住,见惯了宫里人对官职的看重,可他心里,却始终装着宫外的那片天。
果然,皇上先提起了萧之航的碑,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苏州那边昨天递了折子来,你爹娘的碑已经立好了,石料用的是房山的汉白玉,碑文是朕亲自拟的,写了他当年守雁门关、赈济百姓的事,下周就能完工。你要是想去看看,朕派尔康陪你去,再备上些祭品,也算是替朕给你爹娘赔个不是。”
萧剑想起小时候,父亲在家中练剑,阳光落在衣服上,泛着冷光,却会蹲下来笑着摸他的头,说“剑儿以后也要做个保家卫国的汉子”。
如今父亲终于能得一个公正的名分,他眼眶微微发热,连忙起身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草民谢皇上费心。家父一生为国,若知皇上如此记挂,定会感激不尽。只是近来镖局还有些事要处理——前几日帮保定府的张老栓送药材,路上遇到了山贼,兄弟们虽没大碍,却也得重新安排人手。等忙完这阵,草民定去苏州祭拜家父,把皇上的心意告诉他。”
皇上点头,目光落在萧剑身上,那目光里有欣赏,也有考量,语气渐渐郑重起来:“萧剑,你可知朕今日找你,还有一桩要事?”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你文武双全,性子又重情重义,萧之航的案子能查清,你功不可没。
朕想留你在宫里为官,御前侍卫统领的位置,或是闲散的镇国将军爵位,你选一个。御前侍卫统领不用天天拘在宫里,平日里只需巡查宫禁,偶尔随朕出巡,也算自在;镇国将军更是清闲,不用管具体差事,每月只需来宫里述职一次,俸禄也丰厚。”
这话一出,萧剑微微一怔,随即很快回过神。他起身再次行礼,腰弯得比刚才深了些,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皇上的厚爱,草民心领了。只是草民自小在江湖上长大,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早已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宫里的规矩多,束缚也多,草民怕自己性子野,适应不来那些条条框框,反而误了皇上的事,辜负了您的信任。”
皇上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这御前侍卫统领和镇国将军,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萧剑却毫不犹豫地推了。他手指停在书案上,看着萧剑:“御前侍卫统领已经算宫里最自由的差事了,不用跟文官们勾心斗角,也不用管户部、刑部那些琐碎事;镇国将军更是个荣誉爵位,你就算天天待在宫外,也没人说你。这样的安排,还不能让你满意?”
“并非不满意,而是草民真的向往自由。”萧剑抬眼,目光坦诚,没有半分虚假,“草民在宫外和柳青柳红一起开了家镖局,叫‘义行镖局’,专门帮百姓护送货物——有帮商人送绸缎的,有帮农户送种子的,偶尔遇到孤寡老人要给远方的子女送东西,我们还不收分文。那镖局虽小,却是草民的念想: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记那些繁杂的规矩,凭着一身本事做事,看着百姓拿到东西时的笑脸,心里踏实,还有草民远在大理的舅舅舅妈,他们也是草民心中一直挂念的。”
他顿了顿,想起这些年颠沛流离的日子,从小时候躲在衣柜里看着爹娘被带走,到跟着师父在江湖上乞讨、学武,再到和柳青柳红一起打拼出镖局,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却也让他更明白自由的可贵。
“皇上,草民知道为官能做更多大事,能帮更多人。可草民所求的,从来不是这些。如今能为爹娘洗清冤屈,能看着小燕子在宫里平安喜乐,能守着镖局过日子,偶尔喝喝小酒、聊聊天,对草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皇上看着他,见他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对自由的向往,像极了当年萧之航——萧之航当年也拒绝过京官的位置,说“宁愿守边关,也不愿困在京城的四方城里”。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也有理解:“罢了,朕不强求你。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你既喜欢江湖,那便去闯。只是你要记住,宫里永远有你的位置,东偏殿朕给你留着,若是哪天想回来,或是遇到了难处,随时来找朕,朕不会不管你。”
“草民谢皇上理解!”萧剑深深躬身,额头几乎碰到衣摆,眼里满是感激——他原以为皇上会怪罪他不识抬举,却没想到皇上竟如此通情达理。
两人又聊了几句小燕子的事,皇上笑着说:“小燕子那丫头,昨天还在御花园追着蝴蝶跑,差点撞翻了朕的茶盏,却还嘴硬说‘蝴蝶不乖,害朕差点摔了’。你有空多劝劝她,让她在宫里少闯些祸,别总让令妃替她担惊受怕。”萧剑一一应下,心里想着,等下次见小燕子,定要好好说说她,却也知道,那丫头的性子,怕是改不了的,总有一天小燕子也会离开这皇宫,还有她身边那个班杰明,他能看出来,他对小燕子有意。
等从养心殿出来时,已是巳时,御花园里的槐花开得正盛,满树雪白,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铺了层薄雪在青石板上,沾着晨露的花瓣还带着凉意,落在手背上,轻轻一颤。萧剑沿着回廊慢慢走,廊柱上的彩绘是新补的,画着“八仙过海”的故事,色彩鲜艳,却让他想起镖局里那面有些褪色的“义”字旗——宫里的繁华虽好,却不是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