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抬眼，看向张启山：
“我知道的，就这些。佛爷若觉得还不够‘诚意’，那我也无话可说。
毕竟，我霍家的人，没能像军爷们那样……深入虎穴。”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轻缓，却像针一样刺人。
张启山下颌线绷紧。他听出了她话里的刺，但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铁链声、被惊动或放置的东西。这远比尸蛾和头发病毒更令人不安。
“惊动？”他捕捉到这两个词，眼神更冷，“说清楚。”
“这便不知了。”霍锦惜摇头，这次神情不似作伪，
“线报并非万能。或许，佛爷下次派人下去，可以格外留意这些声响？”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正在此时，张日山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佛爷，霍家管事求见，说是有急事禀报霍三娘。”
帐内两人目光瞬间交汇，空气中仿佛迸出火星。
日本人刚接触霍家，管事就追到了军营？这么巧？
张启山眼神一厉，示意张日山放人进来。
一个穿着体面、额角却带着细汗的中年男人快步进来，先是对张启山躬身行礼，
然后急步走到霍锦惜身边，压低声音急促地道：
“三娘，铺子里来了几个日本人人，说是要谈一笔大买卖，指名要见您。态度……颇为强硬，还带了‘礼物’。”
他虽然极力压低声音，但在寂静的帅帐内，那几个“日本人”、“强硬”、“礼物”的字眼，还是清晰地钻入了张启山的耳朵。
霍锦惜面色一沉，呵斥道：“没规矩！没看见我正在与佛爷商议要事吗？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见我？让他们滚！”
管事面露难色：“三娘，他们……他们似乎知道您来了军营……”
这话一出，帐内温度骤降。
张启山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猛虎，目光在霍锦惜和那管事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死死钉在霍锦惜脸上。
“霍三娘，”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你这‘诚意’，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人前脚刚到我这儿表忠心，后脚日本人就摸到你的铺子，还知道你在我的军营里？”
他冷笑一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讥讽：“你这霍家，怕不是筛子做的？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唱给我看的一出双簧？！”
张启山的冷笑和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凝滞的空气里。
霍锦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不是因为张启山的怀疑，而是因为管事带来的消息本身。
日本人不仅找上门，还精准地知道她的行踪，甚至追到了军营外围！
这无异于一种赤裸裸的监视和挑衅，更将她置于眼下这种百口莫辩的境地。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管事，声音陡厉，带着前所未有的煞气：“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带来的尾巴？！”
那管事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慌忙摆手：
“三娘明鉴！小的万万不敢！来时再三确认过，绝无人跟踪！他们、他们像是早就知道……”
“够了！”霍锦惜断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她深吸一口气，
再转向张启山时，脸上那点残余的客套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冒犯的冷硬和决绝。
“佛爷也听到了。”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锋利，
“不是我霍家是筛子，是这日本倭寇，其心可诛！他们这是在明晃晃地打我的脸，也是在试探佛爷你的底线！”
她上前一步，不再看那惶惶不安的管事，直接与张启山对视，眼神锐利得惊人：
“双簧？我霍锦惜若真要跟日本人唱双簧，何必把自己送到你这军营里来，让你拿枪指着鼻子问话？
我在我霍家暖阁里舒舒服服地听着曲、等着他们来拜见，岂不更自在？”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带着一股被冤枉的愠怒。帐内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操练号子。
张启山紧盯着她，目光如同实质，试图从她每一寸表情里找出破绽。
但她眼中的怒火和那被侵犯领地般的屈辱，不像伪装。
就在这时，张日山无声地向前半步，对张启山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这意味着，外围岗哨确认，霍家管事来时，确实未见尾巴。日本人是通过其他途径知道的。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了霍锦惜眼底。她心下稍定，但怒意更盛！
她冷笑一声，忽然转向那管事，命令道：
“你去告诉那些日本人，霍家的生意，清清白白，不跟他们做。
他们的‘厚礼’，我霍锦惜受不起，让他们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原话转达，一个字都不准改！”
“三娘！这……”管事惊得抬头，这简直是要直接撕破脸！
“去！”霍锦惜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管事不敢再多言，躬身匆匆退了出去，帐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霍锦惜转回身，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她看着面色依旧沉冷的张启山，语气硬邦邦地道：
“佛爷，这下够清楚了吗？我霍家还没软骨头到任人拿捏的地步！日本人想离间？想看我们内斗？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她目光扫过桌上那把枪和阵亡名单，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丝狠绝：
“矿山里的债，有我霍家提供线索的责任，这账，我认。但血债终究要靠血来偿。
佛爷想怎么查，我霍家力所能及之处，人、物、情报，不会吝啬。只一条——”
她再次抬眼，目光灼灼：
“别再拿那种看叛徒的眼神瞧我。我霍锦惜行事，或许算不上光明磊落，但卖国求荣、与日本为伍这种脏事，我不屑于做！”
张启山沉默地听着，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了些许，但眼底的审视仍未完全褪去。
霍锦惜这番激烈的反应和直接驱赶日本人的举动，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洗清了她即刻的嫌疑。
他缓缓坐回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