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海平面上透出灰白色的光,新的一天开始了。
莉娜的眼圈发黑,脸颊因为疲惫与脱水而微微凹陷,但那双碧色的眼眸却清亮得吓人。
她一夜未眠。
整整一夜,她都半跪在船体残骸的边缘,身体随着波涛起伏,精神却高度集中,观察着海浪每一次的翻涌,以及天边云彩最细微的流动轨迹。
找到了那个特殊的水流交汇点只是第一步。
那不过是更大机遇的一个开端。
伟大航路的海流复杂多变,表层的狂乱之下,往往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秩序。
她发现了一件怪事。
每隔大约一刻钟,就会有一股和其他所有水流方向都不同的力量,从这块木筏的底部划过。
这股力量极其微弱,如果不是她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船体姿态的感知中,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它不推开船体,而是在下方用一股柔韧的力量,轻轻地将木筏向上托举了一下。
普通航海士只会将其当成是混乱洋流中一次普通的反涌。
但莉娜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奥哈拉图书馆最深处,一本古老航海日志上的记载。
“就是这个……”
她用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
“蛇行洋流。”
一条传说中的暗流,它藏在伟大航路入口的主航道之下,行踪诡秘,只有最富经验与智慧的掌舵者,才能捕捉到它涌动的固定间隔。
日志上说,一旦搭上这条洋流,它便会将船只带往一片固定的、与世隔绝的岛屿群。
那里,是避开海军主航道监视的天然港湾。
莉娜开始行动。
她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而有效。
她解开包裹物资的油布,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最后一块完好的帆布。
这是他们仅剩的可以利用的大块材料。
接着,她又从解体的船体上拆下几根相对结实的绳索。
她将帆布的一角用绳索牢牢绑住,另一端则系在船体残骸的一根断裂龙骨上。
一个简易的“海锚”制作完成。
但它的作用,不是为了固定船只。
莉娜将连着帆布的绳索缓缓放入水中,用手感受着水流通过绳索传来的力道。
她要用这块帆布,去改变船体在水下的受力面,去捕捉那条深藏的暗流。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操作。
她需要根据“蛇行洋流”经过的短暂间隙,不断调整海锚沉入水中的角度和深度。
太深,会被表层狂暴的水流带偏;太浅,又完全接触不到那股力量。
她必须让这块破损的木筏,用一种奇特的姿态,在正确的时机,最大限度地“搭”上那股转瞬即逝的暗流。
时间流逝。
中午,天空中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海面。
木筏的甲板被晒得滚烫,蒸发的水汽让周围的空气变得闷热又潮湿。
莉娜解下自己的外套,用两根木棍支起来,为雷恩撑起一小片阴凉。
昏迷中的雷恩,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
莉娜伸手探向他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让她的表情凝重起来。
伤口感染了。
她翻找出最后的医疗包。
里面只有一卷几乎用完的绷带,一个空空如也的酒精瓶。
以及,一支被小心存放在防水管里的针剂。
小剂量的强效抗生素。
这是她在蜂巢岛的黑市医生那里,用高价换来的最后保命之物,本是为自己准备的。
莉娜握着那支针剂,手指微微用力。
她不知道这东西对雷恩那特殊的体质是好是坏。
他的身体构造,他那惊人的恢复能力,都远超常理。
这支药剂,可能救他的命,也可能害了他的命。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在击败了海军上校之后,却被无声的感染夺去生命。
莉娜咬了咬牙,拔开针帽,将冰凉的针头,对准了雷恩相对完好的手臂。
她将药剂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她看着雷恩毫无血色的脸,低声说。
“一定要活下去。”
注射之后,奇迹没有发生。
但半小时后,莉娜再次触摸雷恩的额头时,那股灼人的高温,似乎稳定了一些,没有再继续攀升。
莉娜松了一口气,靠在船舷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坚硬的饼干,小口地啃食着。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手中的绳索,坚定地继续调整着她的“海锚”。
奥哈拉的学者们,将知识视为比生命更宝贵的财富。
在这一刻,那些被她记在脑海里的知识,成为了他们求生的关键。
黄昏时分,海天一线被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莉娜疲惫地抬起头,观察着天边的星辰。
她忽然注意到,北极星的位置,与她们这块木筏的相对角度,出现了一个微小,但恒定不变的偏转。
木筏的漂流方向,终于不再是随机的打转,而是有了一个固定的朝向!
她成功了。
她用学者的智慧与凡人的毅力,成功驾驭住了这条名为“蛇行洋流”的暗流。
这块小小的求生木筏,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滑向一片未知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