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夜宴的暗流尚未平息,一场更大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日清晨,威远侯府的书房内,还残留着昨夜议事后的墨香与未散的烛烟气息。
几缕晨光透窗而入,映照着摊开的边关军报。
西境新出现的赤勒部,其劫掠路线异常,有组织地试探着边防薄弱处。
祁玄戈端坐主位,玄色常服衬得他眉目冷峻。
指尖划过舆图上一处隘口:“赤勒部前锋已越鹰愁涧,直指磐石堡。”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
下首几位心腹部将,面色凝重。一人抱拳道:“侯爷,磐石堡守将李固,恐与主和派有勾连,若遇战事,必误军机!”
另一名络腮胡将领愤然:“朝中那些只知‘怀柔’的酸腐!拿将士的血汗去讨好蛮夷!”
祁玄戈眼神锐利,主和派的掣肘如芒在背。他需要的是冷静的判断。
林逐欢亦在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他凝神军报,脑中推演:赤勒部异动是单纯劫掠?还是受人挑唆的棋子?抑或是主和派为“和谈”造势的苦肉计?
每一种都指向更深的漩涡。他薄唇微抿,眉心微蹙。
书房内气氛沉凝,争论声、祁玄戈指尖敲击桌案的笃笃声、林逐欢指腹摩挲玉佩的细微摩擦……交织紧绷。
突然!
府门外炸响一阵极不寻常的喧哗!由远及近,带着大祸临头的急促!
紧接着,书房门被“砰”地撞开!年迈管家连滚带爬扑入,脸色惨白,须发凌乱,汗珠滚落。
他手指颤抖指向门外,声音因恐惧尖锐变调:
“侯爷!世子!宫里……宫里来人了!是……是传旨天使!捧着……捧着明黄的圣旨!已到仪门了!”
“明黄圣旨”四字如九天惊雷炸响!
祁玄戈与林逐欢同时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掠过的惊疑,冰冷而剧烈。
书房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部将们霍然起身,面无人色。
如此阵仗,绝非寻常!
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每个人的心脏。
祁玄戈眼神骤凝如寒冰。他猛地起身,玄色下摆带起冷风,声音沉如铁石,压下惊惶:“更衣!备香案!开中门!阖府迎旨!”字字千钧,稳住了局面。
威远侯府瞬间陷入紧张忙乱。沉重的朱漆中门在刺耳“吱呀”声中洞开。
庭院中央,香案摆好,香烟袅袅,却驱不散弥漫的寒意。
祁玄戈换上玄色绣金蟒侯爵朝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眉宇间冰霜笼罩。
林逐欢换上伯爵礼袍,立于祁玄戈侧后,宽袖掩住紧握的双手。
府中上下,屏息凝神,匍匐于冰冷青石地面,鸦雀无声。
空气沉重如铅,心跳撞击着紧绷的神经。
一行人影自中门步入。为首者,绯红蟒袍,面白无须,神情肃穆刻板,眼神锐利如鹰——皇帝身边得力的传旨大太监。
身后小黄门簇拥着那卷被高高捧起的、刺眼的明黄绢帛,散发着不容逼视的威严与不祥。
传旨太监在香案前站定,冷电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祁玄戈身上。
他展开圣旨,尖细高亢、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冰锥刺破死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远侯祁玄戈,忠勇卫国,功勋卓着,实乃国之柱石,朕心甚慰。今有安国公之嫡女沈氏淑仪,温良敦厚,品貌端方,待字闺中。朕念及祁卿年岁渐长,当择贤淑以配之。特赐婚于祁玄戈与沈氏淑仪,择吉日完婚!钦此——!”
“钦此——!”
尾音如毒针,狠狠扎进耳膜!
死寂!
绝对的、灵魂冻结的死寂!
整个庭院瞬间冰封!时间停滞!
所有跪伏之人,无论部将仆役,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上是极致的震惊、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镇国公沈家!开国元勋之后,顶级勋贵,手握京畿兵权,主和派核心!
皇帝竟将沈家嫡女赐婚祁玄戈?!
这绝非恩宠!这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是用婚姻锁链,将主战派砥柱祁玄戈,彻底捆绑在主和派战车上!
是端王府夜宴后,更赤裸的制衡与操控!一旦接旨,威远侯府威名、边关将士脊梁,都将被侵蚀!
跪在祁玄戈身侧的林逐欢,身体剧烈一震!他低垂着头,宽袖下,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刺骨的痛。
但这痛,远不及心中骤然涌起、冻结灵魂的刺骨寒意!
那寒意中,更夹杂着猝不及防、尖锐到窒息的痛楚,似在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
皇帝……好狠!好算计!这是要彻底斩断祁玄戈羽翼!
林逐欢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冰冷凝固、寸寸结冰的声音!
巨大的悲愤与无力感,如冰潮将他淹没。他不敢抬头,死死盯着眼前冰冷的青石板缝隙。
传旨太监脸上堆起程式化的僵硬笑容,微微抬高下巴,等待祁玄戈叩头谢恩。
然而,庭院内只有死寂。
祁玄戈依旧单膝点地跪姿,脊背如孤松挺直,纹丝不动。
低垂的头颅下,玄色绣金朝服在微冷晨光中,散发出金属般的冷硬肃杀。
沉默如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压抑着焚毁一切的烈焰。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压迫感令人窒息,心脏在胸腔疯狂擂动。
冷汗浸透管家和部将的里衣,他们惊恐绝望地偷看侯爷。空气紧绷如将断之弦。
林逐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太了解祁玄戈了!
了解他的骄傲,他的刚烈,他那宁折不弯的脊梁!
这桩肮脏的政治联姻,将他视为棋子的赐婚……他怎么可能接受?!
果然!
就在传旨太监脸上虚伪笑容寸寸剥落,即将挂不住,眼中浮现不耐、疑惑与愠怒之时——
祁玄戈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半分错愕或狂喜,只有冰封万里的沉静。沉静之下,是足以令天地变色的风暴!
他眼眸深处,燃烧着熊熊的、玉石俱焚般的怒火与决绝!
目光直直地、毫不避讳地迎向那明黄圣旨!
锐利如剑,仿佛穿透绢帛,刺穿宫阙,无畏地望向深不可测的皇权!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如同目睹末日降临的目光下,祁玄戈做出了让朝堂、京城、乃至大雍江山为之震动的举动!
他猛地一掀朝服前摆!
“砰——!!!”
声响悲壮,直透骨缝!
他双手抱拳,刚猛如铁,对着皇宫方向,声音如积蓄万钧之力的惊雷,悍然炸响,带着斩钉截铁、撼动山河的决绝,响彻侯府上空:
“臣!祁玄戈!叩谢陛下隆恩!”
“然!”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眼中凛然火焰带着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守护净土的悲壮:
“臣!已有心仪之人!”
“此生此世!”
他每一字如千钧重锤,裹挟雷霆万钧之力,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上,砸入灵魂深处:
“非卿不娶!”
“此旨——”
他死死盯着那刺眼的明黄绢帛,从齿缝里,用尽全力挤出那石破天惊的最后三字,如同宣告一场向皇权的战争:
“臣!不受——!!!”
“轰隆——!!!”
一道无形的、比九天惊雷更恐怖的霹雳,在所有人脑海炸开!
整个京城的天穹,仿佛被这道悍然抗旨的惊雷,劈开深不见底的裂痕!
传旨太监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死灰。
他如遭巨锤当胸击中,身体剧晃,指着祁玄戈的手指如风中枯枝般剧烈哆嗦,喉咙“嗬嗬”怪响,半晌才尖利嘶喊,声音因惊骇愤怒完全扭曲:
“你……你……祁玄戈!你竟敢……抗旨?!你这是大逆不道!诛九族的大罪——!!!”尖利声音在死寂庭院中回荡,充满恐惧与狂怒。
庭院内所有跪伏之人,早已魂飞魄散,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几个仆妇直接晕厥。
林逐欢猛地抬头!
他看着祁玄戈那挺直如孤峰、悍然对抗皇权天威的背影,看着他眼中那份为守护心中所爱、不惜将自身连同家族推入深渊、与全世界为敌的决绝光芒……
巨大震惊如海啸将他吞没!
紧随其后的,是难以言喻的酸楚!
然而,酸楚之下,一股滚烫的暖流又汹涌冲垮所有堤防!
最终,排山倒海、足以碾碎人的担忧,席卷心房!
眼眶滚烫发热,视线瞬间模糊。他死死咬住下唇。
祁玄戈……竟敢如此!公然抗旨拒婚!
这已非违逆,是将整个祁家百年基业、阖族性命,赤裸裸推到皇权对立面,推到万劫不复的悬崖边缘!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宣战!
祁玄戈对太监的歇斯底里置若罔闻。他依旧保持单膝点地、双拳抱礼的姿势。
那挺直的脊梁,昂起的头颅,燃烧不屈火焰的眼神,无声而强硬地宣告他的意志——宁为玉碎!
威远侯府上空,空气彻底冻结。只剩下太监因恐惧愤怒愈发尖利的咆哮,以及庭院内众人压抑到极致、濒死般的喘息与牙齿打颤声。
一场足以倾覆朝堂、改写无数人命数的巨大政治风暴,随着祁玄戈那石破天惊的“臣不受”三字,犹如挣脱束缚的洪荒巨兽,轰然降临!
冰冷的杀机与无形硝烟,弥漫开来,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