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玄戈和林逐欢回到威远侯府,虽已封镇国公,但府邸还未来得及换匾。
府里的气氛却比平时更凝重。
管家秦武脸色难看地迎上来,压低声音:“国公爷,侯爷,宫里……下午来旨意了,传旨公公那脸色……难看得很。圣旨供在正堂呢。”
两人对视一眼,心同时一沉。
祁玄戈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走进正堂,明黄的圣旨静静躺在香案上,烛光照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严。
空气凝固了,沉甸甸的,像压着块大石头。
第二天一早,金殿的气氛比昨天封赏时还压抑。
百官肃立,鸦雀无声,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
皇帝高坐龙椅,冕旒遮脸,看不清表情,但那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像浆糊一样粘稠。
祁玄戈和林逐欢依旧站在武将勋贵最前面。
祁玄戈身板笔直如标枪,脸色沉静如水,只有紧抿的嘴唇泄露出一丝紧绷。
林逐欢还是一副懒散贵公子的模样,把玩着腰上新得的紫金鱼符,桃花眼半眯着,像在欣赏玉带上的宝石,只有眼底深处,一片冰封的锐利。
皇帝没废话,直接对旁边的司礼太监点点头。
司礼太监上前一步,展开另一卷明显更厚重、边上绣着繁复龙凤纹的圣旨,尖细高亢的声音瞬间撕裂了大殿的死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国公祁玄戈,功勋卓着,国之柱石。然功业虽盛,家室未定,非社稷长久之福,亦非人伦之圆满。朕躬承天命,抚育万方,念及功臣之嗣续,特为赐婚!”
“兹有宁国公之女,昭华郡主萧明玥,系出天潢,温婉淑德,才貌双全,待字闺中。太皇太后深为钟爱,常侍左右,贤名远播。今特旨赐婚于镇国公祁玄戈!”
“着礼部即刻筹备,择吉日良辰,于三日后完婚!钦此——!”
“轰——!”
圣旨的内容,像一道九天霹雳,狠狠砸在死寂的大殿上!
昭华郡主!宁国公萧定山的亲闺女!
太皇太后的心尖肉!
这身份,比之前那个远房宗室女尊贵太多了!
更要命的是,旨意措辞极其严厉,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特旨赐婚”、“着礼部即刻筹备”、“择吉日良辰”、“三日后完婚”!
这根本不是商量,是命令!是裹挟着太皇太后懿旨的雷霆手段!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钉在了大殿中央那抹玄色身影上!
祁玄戈的身体,在听到“赐婚”两个字时就猛地绷紧了,像拉满的硬弓!
当“昭华郡主”的名字和“三日后完婚”的字眼砸进耳朵,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难以形容的恐慌,瞬间席卷全身,直冲头顶!
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冰冷的玄铁护腕,都压不住手臂肌肉的剧烈颤抖。
他挺直的脊背僵硬得像块铁板,下巴绷得死紧,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当场爆发的冲动。
赐婚!
又是赐婚!
对象还是这么敏感、这么尊贵的郡主!
时间紧成这样!
皇帝,或者说皇帝背后的力量——太皇太后、二皇子党?
这是要用最不容抗拒的方式,彻底斩断他和林逐欢的一切可能!
把他死死绑在皇家的战车上,或者……逼他造反!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射向龙椅上的皇帝,又飞快扫过二皇子萧琰那藏不住得意和恶毒的眼神。
巨大的愤怒和被算计的耻辱感烧灼着他的理智。
就在这死寂得让人窒息的时候,一个清越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哟,三日后?”
林逐欢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队列里晃出半步,脸上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笑,好像听到的不是晴天霹雳,而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甚至还有闲心整了整自己月白锦袍的袖口,指尖捻着上面的云纹。
桃花眼微微上挑,看向那宣旨的太监,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
“这位公公,陛下这旨意下得……可真够赶的。怎么,是怕我们国公爷这等英伟人物,被京城哪家小姐抢了先?”
他轻笑一声,带着点戏弄,“不过嘛,郡主殿下金枝玉叶,身份贵重,就三天功夫……够准备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么?可别委屈了郡主。”
这话轻飘飘的,好像只是操心婚礼排场够不够大,可字字句句都透着股刻骨的嘲讽和冰冷的疏离!
他直接把圣旨的核心——赐婚本身给绕开了,把焦点引向了“时间太紧”、“准备不足”这种听着挺有道理的“担忧”上。
这比直接发火抗议,更让某些人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宣旨太监被他问得一噎,脸拉了下来,尖声道:“林侯爷!这是陛下旨意!礼部自然会全力操办,绝不会委屈了郡主!侯爷说话注意点!”
林逐欢“哦”了一声,点点头,笑容不变,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的玻璃:“公公说的是。陛下旨意,自然周全。”
他不再看那太监,转而把目光投向依旧僵在原地、像座压抑着怒火的冰山的祁玄戈。
祁玄戈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责怪,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安抚和并肩作战的决心。
那目光像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狂暴的怒火,却让那寒意更加刺骨,更加凝聚。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进了北境最冷的风雪,冰冷刺骨,却也强行压下了沸腾的血和混乱的思绪。
在满朝文武、在皇帝、在二皇子阴冷目光的注视下,祁玄戈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单膝跪了下去。
玄甲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低下了那颗在千军万马前也不曾低下的头,宽阔的肩膀绷紧如铁铸的城墙。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石磨过,却带着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
“臣,祁玄戈……”
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重得像山。
“领旨。”
“领旨”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林逐欢把玩着紫金鱼符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指尖用力,坚硬的鱼符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桃花眼里甚至漾起一丝仿佛为好友“高兴”的暖意。
只有离他最近的祁玄戈能感觉到,那笑容底下,是比万年玄冰更冷的杀机。
皇帝冕旒后的目光深不可测,淡淡地“嗯”了一声。
二皇子萧琰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阴冷的笑。
大皇子萧玧眉头紧锁,眼中的忧虑更深了。
满朝文武心思各异,无声的目光交错里,暗潮汹涌澎湃。
传旨太监松了口气,尖声补上了最后一句,像敲响了冰冷的丧钟:
“陛下口谕:着镇国公祁玄戈,即刻入宫谢恩!昭华郡主已于昨日奉太皇太后懿旨,移驾京郊‘静心苑’备嫁!三日后,良辰吉时,国公爷亲往迎娶!不得有误!”
三日后!
祁玄戈跪在冰冷的地上,低垂的眼睑遮住了眸中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他掌心紧贴着地面,金砖的凉意顺着血脉,一路冻到心底。
林逐欢袖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
退朝的钟声敲响,余音在大殿梁柱间嗡嗡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