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刑场,人山人海。
高耸的断头台如同巨大的黑色墓碑,矗立在广场中央,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监斩台前,刑部官员正襟危坐,面色肃杀。
四周是密密麻麻、神情各异的百姓,有麻木,有好奇,有惋惜,也有被煽动起来的愤怒和唾弃。
大批盔甲鲜明的禁军士兵手持长戟,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弥漫。
囚车在沉闷的车轮声中缓缓驶入刑场中心。
祁玄戈被两名彪悍的刽子手粗暴地拖拽出来。
他穿着肮脏的囚服,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面容。
他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被彻底抽空生气的死寂。
连续的重刑、身世的打击和对林逐欢下落的绝望,早已将他摧残得形销骨立,心如死灰。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近在咫尺的断头台,仿佛那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冰冷物件。
“午时三刻已到——!验明正身——!” 监斩官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刑场上空回荡。
就在刽子手抓住祁玄戈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颅,准备验明正身的瞬间!
“刀下留人——!!!”
一声凄厉到破音、带着泣血般绝望和不顾一切疯狂的嘶吼,撕裂了刑场上空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只见刑场外围的人群瞬间被拨开,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破禁军尚未完全合拢的阻拦,朝着断头台的方向疯狂冲来!
是林逐欢!
他脸色惨白如鬼,嘴角带着干涸的血迹,衣衫在狂奔中被扯破,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里衣。
他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目光死死锁定在断头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放肆!何人敢闯法场!拿下!” 监斩官惊怒交加,厉声呵斥!
数名禁军士兵立刻挺戟拦截!
锋利的戟尖闪着寒光,直刺林逐欢!
林逐欢根本不避!他眼中只有祁玄戈!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账册,同时拔出一直贴身珍藏的、祁玄戈所赠的“断岳”匕首!
“陛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石破天惊的嘶喊,声音凄厉悲怆,响彻云霄!
同时,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匕首刃口,狠狠划过自己的左手掌心!
“噗——!”
殷红的鲜血瞬间汹涌而出!染红了匕首,也染红了他紧握着的、包裹账册的明黄锦缎!
“臣!靖安侯林逐欢!有江南盐引巨案铁证!关乎国本!关乎忠良冤屈!恳请陛下——圣裁——!!!”
他嘶吼着,无视刺到身前的长戟和掌心钻心的剧痛,高高举起那卷被自己鲜血瞬间浸透的账册!
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滴落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以血明志!御前血谏!
这惨烈而震撼的一幕,让所有人为之失声!
冲上来的禁军士兵动作不由得一滞!
围观的百姓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骚动!
“是林……林世子?!”
“他竟然还活着!”
“天啊!他……他在干什么啊?!”
“血……好多血啊——!”
监斩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竟忘了下令格杀。
就在这死寂与骚动交织的瞬间!
远处通往刑场的大道上,传来一阵威严而急促的鸣锣开道声和整齐沉重的马蹄声!
明黄色的华盖、威严的仪仗、森严的护卫……赫然是皇帝御驾!
“陛下驾到——!!!”
尖锐的传唱声划破长空!
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帝……亲临法场?!
御辇在重重护卫下,快速驶入刑场边缘,停下。
明黄色的帘幕被猛地掀开,皇帝面沉如水,冕旒下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混乱的法场,最终定格在那个高举染血账册、浑身浴血却挺直如松的身影上!
他身边,站着脸色极其难看的二皇子萧琰,以及神色凝重的大皇子萧玧和……当朝太傅林文渊!
显然,是林文渊拼死求见大皇子,大皇子当机立断强行闯入宫闱,在最后关头将皇帝“请”了出来!
而二皇子,是闻讯后硬跟来的。
“林逐欢!” 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你擅闯法场,以血犯驾!该当何罪?!”
“陛下!” 林逐欢“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御辇前冰冷的地面上,不顾掌心鲜血淋漓,将那卷被鲜血彻底染红的账册,双手高高捧过头顶!
他的声音因剧痛和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泣血,清晰无比:
“臣罪该万死!但臣纵死,亦要呈上此铁证!揭露祸国巨蠹!洗刷忠良冤屈!”
“江南盐引案!薛氏一族,勾结盐运使司,伪造盐引,侵吞国税白银逾千万两!证据确凿,皆在此账册之中!”
“二皇子萧琰!收受薛氏巨额贿赂!纵容其母族贪渎国帑,动摇国本!其罪滔天!”
“祁玄戈国公!抗旨拒婚有罪!然其忠勇为国,战功赫赫!所谓‘通敌叛国’、‘前朝余孽’,皆是二皇子党为掩盖自身罪行、铲除异己而精心炮制的构陷!栽赃入府的所谓‘密信’,更是拙劣伪造!”
“陛下!祁国公一身功勋,满身伤痕,皆是为大永江山所留!岂能容此等宵小污蔑构陷,含冤赴死?!陛下——!!!”
林逐欢的控诉,一声声砸在死寂的法场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带着九死一生换来的真相!
他高高举起的染血账册,在正午的阳光下,红得刺眼,红得悲壮!
“你……你血口喷人!” 二皇子萧琰脸色瞬间煞白。
他指着林逐欢的手指剧烈颤抖,眼中充满了惊惧和疯狂,“父皇!休听此獠胡言!他这是为救祁玄戈这个逆贼,狗急跳墙,构陷儿臣!那账册定是伪造!请父皇明鉴!”
“伪造?” 林逐欢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射出冰冷的锐芒,他直视着萧琰,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二殿下!敢问薛家三爷薛蟠,是否你母族舅父?敢问去岁腊月,薛蟠是否命人通过‘通汇钱庄’,将纹银五十万两,汇入你府中外管事赵德海名下私库?!”
“账册之上,记录得清清楚楚!笔迹、印鉴、经手人,皆可查证!陛下!此乃铁证!请陛下御览——!”
林逐欢最后一声嘶吼,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高举着那卷染血的账册!
皇帝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震怒,转为极致的阴沉和惊疑!
林逐欢的指控太过具体,太过骇人听闻!
尤其是指向萧琰的那笔巨款,细节如此清晰!
他死死盯着那卷被鲜血浸透的账册,眼中风云变幻。
“呈上来!” 皇帝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一名内侍监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林逐欢手中那卷沉甸甸、湿漉漉、散发着血腥气的账册,快步呈到御辇前。
皇帝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黏腻、带着浓重血腥的封面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翻开。
整个刑场一片死寂,数万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御辇上的皇帝!
时间仿佛凝固了。
皇帝的目光在账册上快速扫过。
那熟悉的、属于皇家盐运使司的制式记录。
那隐藏在背面、用特殊墨水书写的、触目惊心的真实账目。
那一笔笔指向薛家、指向盐运使司官员、尤其是最后那几笔清晰指向二皇子府的巨款记录刺入他的眼帘!
他的脸色,由阴沉,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转为一种近乎狂暴的怒红!
握着账册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跳!
冕旒垂下的玉藻剧烈地晃动起来!
“砰——!”
皇帝猛地将账册合上,那巨大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骇人!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冕旒,死死钉在脸色惨白、浑身筛糠般颤抖的二皇子萧琰脸上!
那眼神中,是滔天的怒火,是被至亲背叛的痛心,更是帝王权威被严重挑衅的暴戾!
“逆子——!!!”
一声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轰然炸响在刑场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