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与列强都知道奉天兵变的根本原因,而百姓们却只能从各大报社发行的刊物了解一二。
上海汉口路申报馆的印刷机彻夜轰鸣,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东北变天:张作霖武力逼宫》特刊被报童们抢购一空。
主编史量才在社论中精心构建的对比令人拍案叫绝。
左侧刊登袁世凯嘉奖段芝贵的总统令,右侧配以段祺瑞严惩兵变的陆军部通令,中间则是张锡銮黯然下野的速写。
老闸北茶馆的紫砂壶悬在半空,茶客们盯着报纸上被红笔圈出的关键句:
日本关东军参谋长上月秘密造访奉天兵工厂。
跑单帮的宁波商人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杨不凡的部队,用的都是德国最新式...
天津法租界的《大公报》编辑部里,美编正用雕刻刀修改锌版上的张作霖肖像。
次日见报的专访标题字字泣血,而真正耐人寻味的是配图细节:
张作霖军刀所指的四平位置,编辑故意保留了制版时留下的十字准星刻痕。
专栏作家在战地观察栏目埋下伏笔:据四平商人透露,四平第一装甲团已全部换装履带式战车。
这行小字被排在内页夹缝,却引得日本领事馆派人收购了当日全部存报。
北京顺治门外的顺天时报社,日本主编山本藏相正在监督排版。
这篇题为《论支那军阀之更迭》的社论,在第三段突然插入段芝贵与日本武官的合影。
照片背景里若隐若现的奉天兵工厂平面图,被刻意做了模糊处理。
最精妙的是结尾处:二字引领的联军筹备消息,实则引自张作霖酒后失言。当天的报纸被加印三次,仍被各国使馆抢购一空。
……
伦敦泰晤士报将奉天事件与1857年印度兵变并列,却了提及同期英国对华军售。
纽约时报的财经版计算着每场兵变导致的铁路债券跌幅,数据来源竟是日本正金银行。
法国费加罗报更是在张作霖旧照旁标注东京军校毕业,全然不顾其从未留日的事实。
这些充满殖民眼光的报道,反而刺激了上海租界华人知识界的反弹。
广州《羊城新报》的油印机在凌晨秘密开动。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句是:北洋狗咬狗,百姓泪交流。
这篇被各地军阀严禁转载的文章,却在市井间口耳相传。
当卖报童在北平胡同里吆喝看奉天兵变最新消息时,茶馆里的读书人只是摇头叹气:这天下,又要乱了。
北平琉璃厂的旧书商发现,近来《三国演义》中吕布弑丁原的章节总是被翻得最旧。
当鼓楼前的卖报童吆喝奉天最新局势时,穿长衫的教授只是苦笑:读史早知今日事。
……
不管外界如何震荡,作为事件中心的奉天,局势反而很快就平稳下来了。
兵变后的第三个清晨,奉天城西的别院外,辽宁省省长赵尔巽的马车在寒风中已等候多时。
四名持枪士兵像铁塔般把守着雕花铁门,尽管赵尔巽亮出了省政府的烫金名片,领头的上士仍固执地摇头:
师长有令,没有他的手谕,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当通信兵终于带回张作霖的亲笔通行证时,日晷的指针已划过巳时三刻。
推开梨木厅门的那一刻,赵尔巽惊愕地眨了眨眼。
他预想中憔悴不堪的张锡銮,此刻正精神矍铄地临摹《兰亭序》,案头宣纸上的静水流深四字力透纸背。
更令人意外的是,书房角落里竟摆着套德式参谋作业沙盘,插满红旗的四平位置被反复戳出凹痕。
今波兄,你这...
赵尔巽的鹿皮手套悬在半空,话到嘴边转了三转。
窗外的阳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张锡銮的灰白鬓角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老将军搁下狼毫笔,突然指着墙上的《东北矿产分布图》笑道:
公镶啊,你看这煤铁脉络像什么?
不等回答,他自问自答:像不像条沉睡的巨龙?现在,终于有人要唤醒它了。
茶盏中的龙井茶叶舒展开来,宛如新生的春芽。
赵尔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当然明白指的是谁,但依然难以置信:
你与杨不凡素未谋面,仅凭他数月内崛起,就敢赌上毕生基业?
话音未落,忽见书案抽屉半开,露出半截电报稿纸。
那是张锡銮兵变前发给杨不凡的密电副本,日期竟比袁世凯的撤职令还早三天!
……
我在江桥屯垦时见过种奇特的毛竹。
张锡銮忽然说起不相干的典故,前四年不过长三寸,第五年却日窜丈余。
他的手指划过沙盘上四平与奉天之间的铁路模型,有些人,注定要当破土的春笋。
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张作霖派来的新任卫兵正在换岗。
赵尔巽望着阳光下飞扬的尘土,突然想起上月海关报告里,那批神秘的四平机床进口清单。
当他转身时,发现张锡銮已继续提笔写字,这次写的是蓄势待发,最后一捺如刀出鞘。
赵尔巽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他的马车碾过奉天城的青石板路,车帘随着颠簸微微掀起,露出他紧锁的眉头。
手中那份刚收到的密报已被攥得发皱:段芝贵正调集三省精锐,准备亲自督师围剿四平军。
三省联军号称十万之众,配有日本最新提供的75毫米和105毫米野战炮各十八门。
杨不凡当真扛得住这等雷霆之势?
赵尔巽喃喃自语。
车窗外的街景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他清楚记得张锡銮被夺权的导火索,正是老将军连续三次压下了袁世凯剿匪的急电。
而如今坐在镇安上将军位置上的段芝贵,则严格遵照袁世凯的军令,火速着手组建三省联军。
车窗外突然传来报童的叫卖声:最新消息!段芝贵将军不日将亲率三省联军讨伐四平!
这喊声像针一般刺进赵尔巽的耳中,让他心中的疑惑更甚:
形势如此严峻,这位被软禁的老将军,为何仍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杨不凡如此笃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