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外，脚步声与低沉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苏婉屏住呼吸，将自身存在感压缩到极限，与周围冰冷扭曲的金属废墟融为一体。钥匙藤蔓微微波动，在她身周布下一层更加晦涩的空间薄膜，进一步扭曲光线和能量痕迹。
“仔细搜！那人受了伤，带着东西，跑不远！”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堂主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奎哥，这片废墟这么大，又到处是能量干扰，不好找啊。”另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抱怨道，“再说，那女人能在珍奇阁和楼顶闹出那么大动静，还从空间乱流里活下来，肯定不是善茬……”
“闭嘴！”被称作“奎哥”的粗嘎声音呵斥道，“正因为不是善茬，才更要找出来！万象楼丢了压轴物，震怒异常，悬赏已经发遍了墟市！咱们‘黑水帮’要是能先一步找到人，拿到东西，不仅能得巨额赏金，还能在钱老板和墨先生面前大大露脸！都给我打起精神！”
黑水帮？钱老板？墨先生？
苏婉心中冷笑。果然是黑白两道都在找她。钱四海作为拍卖主办方，丢了压轴物自然心急如焚。而墨尘……这个神秘莫测的“引路人”，果然与这次事件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策划者之一？所谓的“帮忙留意珍奇阁”，根本就是借她之手去当探路石，甚至搅乱局面，他好浑水摸鱼？
只是没想到，她这个“棋子”不仅没被吃掉，反而把“鱼饵”连同“渔竿”都一并卷走了。
搜索的脚步声在附近逡巡，能量感知如同粗糙的扫帚，一遍遍掠过苏婉藏身的区域。但得益于废墟本身混乱的能量场和苏婉更加精妙的隐匿手段，几次都堪堪擦过。
“妈的，真邪门，一点痕迹都没有。”那个年轻的声音嘟囔着，“奎哥，你说会不会……那人已经死了，或者用传送符跑了？”
“不可能！空间乱流刚平息不久，高阶定向传送符启动波动极大，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没发现异常。除非她有更高级的……”奎哥的声音忽然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惊疑不定，“等等……难道她真的……有‘钥匙’？”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瞬。
“钥……钥匙？”年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奎哥，你是说……那个传说？可……可那不是……”
“噤声！”奎哥厉声打断，但语气中的惊惧却掩饰不住，“此事不可妄议！继续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线索！”
搜索变得更加细致，但也更加……小心翼翼。似乎“钥匙”这两个字，带来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苏婉心中念头急转。看来，关于“钥匙”的传闻，在墟市高层并非绝密，甚至可能是一种禁忌。黑水帮这种底层帮派都隐约知晓，并且畏惧。这既是麻烦，或许……也能成为某种掩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搜索队似乎一无所获，开始逐渐向废墟深处移动。
就在苏婉以为他们即将离开时——
“奎哥！这边有发现！”远处另一个方向传来呼喊。
奎哥精神一振：“过去看看！”
脚步声迅速远去。
苏婉依旧没有动，耐心等待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确认周围再无声息，才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开藏身之处。
她没有立刻离开废墟区域，而是攀上一处较高的残骸顶部，利用钥匙藤蔓增强的感知，远远观察。
只见在废墟另一头，黑水帮的人正围着一片明显是剧烈能量冲击造成的焦黑痕迹，低声讨论着。那痕迹……似乎是之前空间乱流残余能量与某种攻击对撞留下的，距离她坠落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
看来，他们找到了一个“线索”，只是并非她的。
苏婉不再停留，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废墟更深处。
她必须尽快变换身份，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路上，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墟市气氛的紧绷。巡逻的护卫明显增多，一些重要路口设置了盘查点（虽然对于能飞天遁地的墟市客人来说形同虚设，但表明了态度）。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底层散客和摊贩间蔓延：
“听说了吗？万象楼压轴的宝贝被抢了！”
“何止！据说抢东西的是个女煞星，能穿墙遁地，连杀数名高手，最后跳入空间乱流都没死！”
“我听说那宝贝跟‘归墟钥匙’有关！谁得了就能掌控归墟！”
“放屁！掌控归墟？七大常驻势力是吃素的？我看是有人想搅浑水！”
“嘘……小声点！黑水帮、金钱帮的人到处在找呢，悬赏高得吓人！”
“啧啧，这趟墟市开得，真不太平……”
苏婉一边听着这些越来越夸张的流言，一边小心避开盘查和眼线。她在一个僻静角落，迅速换掉了身上那套显眼的护卫劲装，换上了一件之前准备的、样式普通、带兜帽的灰色斗篷，并用新领悟的些许空间技巧微调了面部轮廓和气息，使其看起来更加平凡不起眼。
她需要一个新的落脚点。之前的藏身之处已不安全，大车店之类的公共场所更不可去。
或许……可以去“墨云轩”看看？
墨尘给了她“墨符”，声称遇到麻烦可以去那里寻求“方便”。这无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正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墨尘恐怕也想不到，她这个“逃犯”敢主动去他的地盘。而且，她也很想看看，这位神秘的“引路人”，在丢了“鱼饵”之后，会作何反应。
当然，不能直接去。需要做些准备。
她在墟市边缘几个流动性极大的临时摊位区转了一圈，用几块普通的宝石，从一个急于脱手赃物的鼠人小贩那里，买下了一枚粗劣的、但能临时改变声音的“变声符”，以及一张绘制着墨云轩大致位置和周边地形的兽皮（这鼠人小贩显然对墟市各种灰色地带了如指掌）。
根据地图，墨云轩位于墟市核心区与边缘区的交界地带，一座相对独立、外观古朴的三层木楼。这里并非热闹的商业区，反而有种闹中取静的感觉，来往客人不多，但看上去都非富即贵，或者气息晦涩。
苏婉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木楼后方。这里是一条狭窄的暗巷，堆放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和熏香混合的气味——是从墨云轩后窗飘出的。
她找了一个能观察到后门和部分窗户的隐蔽角落，耐心潜伏下来，如同最老练的猎人。
这一等，就是大半日。
墟市没有昼夜分明，只有能量潮汐的微弱变化。期间，她看到几拨客人从后门进出，有的神色匆匆，有的气定神闲。也看到两个穿着墨云轩统一服饰的伙计出来倾倒垃圾、搬运货物。
但始终没有看到墨尘的身影。
直到能量潮汐转向“沉寂”时段（相当于外界的深夜），墟市大部分区域喧嚣稍减时——
后门再次打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墨尘！
他依旧是一身灰衫，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灯笼，灯笼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他前方尺许之地。他看似随意地看了看左右，便步履从容地朝着暗巷更深处走去。
苏婉心中一动，悄然跟上。她的身法经过源晶滋养和传承信息洗礼，更加飘忽莫测，融入阴影的能力也更强，加上钥匙藤蔓对周围环境的完美感知，让她如同一道真正的幽魂，远远吊在墨尘身后。
墨尘似乎并未察觉，不紧不慢地走着。穿过复杂的巷道，越过几处废弃的平台，最终来到了墟市边缘一处更加荒凉、几乎没有任何建筑、只有裸露的岩石和扭曲空间裂隙的地带。
这里已经是墟市结构的“尽头”，再往外，就是狂暴混乱的永恒虚空乱流，寻常墟市客人绝不会涉足。
墨尘停下脚步，将手中的黑色灯笼挂在旁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柔和的白光勉强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黑暗。
他负手而立，面对着前方翻滚涌动的、色彩斑斓却又充满毁灭气息的虚空乱流，仿佛在欣赏什么美景。
苏婉潜伏在一块巨大的、半嵌入空间的陨石后方，收敛所有气息，静静观察。
过了一会儿，墨尘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苏婉耳中：
“跟了这么久，苏姑娘不打算出来见见吗？”
苏婉心中一凛！被他发现了！
是陷阱？还是试探？
她没有立刻现身。
墨尘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姑娘好手段。不仅从珍奇阁虎口夺食，还能在空间乱流和全墟市搜捕下安然无恙，甚至……修为似乎还有所精进？看来，那玉盒中的东西，果然与姑娘有缘。”
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陨石的遮挡，直直落在苏婉藏身之处。
“墨某并无恶意。相反，还要恭喜姑娘得此机缘。”墨尘笑道，“那玉盒中的路径图和源晶，可还合用？”
他竟然知道玉盒里具体有什么！苏婉心中寒意更甚。此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墨先生引我去珍奇阁，又在此等候，想必不是只为道贺吧？”苏婉知道藏不住了，干脆从陨石后走出，声音经过变声符处理，显得沙哑低沉。她全身戒备，混沌之力与空间之力在体内悄然流转。
“自然。”墨尘坦然承认，“苏姑娘是聪明人。墨某确实有所求。那路径图，对姑娘而言，是一份机缘，也是一份责任，更是一份……催命符。”
他顿了顿，看着苏婉：“归墟核心，传承之地，七大常驻势力觊觎已久，却因缺乏钥匙和确切路径，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如今，风声已漏。姑娘以为，你还能安然独占这份秘密多久？”
“墨先生想分一杯羹？”苏婉冷声道。
“分羹？”墨尘失笑摇头，“墨某胃口没那么大。我只是想……与姑娘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合作。”墨尘目光变得深邃，“姑娘需要时间成长，需要资源，更需要……应对来自各方觊觎的屏障。而墨某，可以提供这些。作为交换，一年后潮汐减弱之时，姑娘前往传承殿，需带我一同进入。我只要其中一件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其余机缘，皆归姑娘。并且，我可立下心魔血誓，绝不在途中对姑娘不利，甚至可助姑娘抵挡其他竞争者。”
心魔血誓，对于修炼者而言，是约束力极强的誓言，违背者心魔丛生，修为难进，甚至可能走火入魔。
苏婉沉默。墨尘的条件听起来很诱人。她确实需要时间、资源和掩护。但此人诡谲难测，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如何信你？”苏婉问道。
墨尘似乎早有预料，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玉佩，抛给苏婉。
“此乃‘同心佩’的子佩。母佩在我手中。佩戴子佩，可抵挡三次致命神魂攻击，并能与我进行短距离传讯。更重要的是，它也是一份‘保险’。若我违背誓言对你不利，你可随时毁掉子佩，母佩亦会碎裂，反噬于我，虽不致死，却足以让我神魂重创，数十年难以恢复。”
苏婉接过玉佩，入手温润，确实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防护力量和一丝与另一枚玉佩的隐秘联系。钥匙藤蔓也反馈此物并无暗藏恶意陷阱。
这代价，不可谓不重。
“为何选我？”苏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墨尘望着远处永恒的虚空乱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因为‘钥匙’会选择与其最契合者。你能唤醒并初步掌控‘虚空藤钥’，便是天命所归之人之一。而我……等待一个进入传承殿的机会，已经等了太久。”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沧桑与疲惫。
苏婉握紧了手中的同心佩，心中权衡。
风险与机遇，再次摆在了面前。
与墨尘合作，前路必然更加凶险复杂。
但拒绝他，就意味着要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来自整个墟市暗流的汹涌追杀。
她抬起头，看向墨尘：
“我要知道，你想在传承殿里找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