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棱镇外的寒渊像是头蛰伏的凶兽,阴寒的风卷着碎雪灌进冰窟时,李伯的粗布短褐已被冷汗浸透。他后背抵着结满霜花的冰壁缓缓滑坐,左肩的伤口正渗出黑褐色的血珠,在雪地上洇开一团腐臭的污渍。更骇人的是锁骨处那道黑纹,此刻正沿着青筋往心口蜿蜒,宛如活物在皮下啃噬,每爬一寸,老人的喉间便溢出一声闷哼。
“李伯!”苏婉儿跪坐在他身侧,素手按上老人腕脉。指尖才触到皮肤,便觉一阵刺骨的冰寒顺着经络窜上来——那不是寻常寒气,混着腐肉般的腥气,直往肺腑里钻。她运起半吊子的医家灵力细探,只觉脉象乱得像被暴雨打湿的琴弦,“是枢毒……天工城那些吃人的枢器,连伤口都带毒。”
“取圣血。”她突然抬头看向立在冰窟深处的青年。烛九溟周身还沾着方才与枢器触须缠斗时的冰碴,玄铁剑斜斜插在脚边,剑身上的圣骨纹路正泛着幽微金光。前几日他用圣骨灼烧触须时,苏婉儿便留意到那些黑藤遇金芒即蜷曲的异状,此刻见李伯命悬一线,终于按捺不住试探之心。
烛九溟没多问,屈指咬破指尖。金红的血珠刚渗出,便有一股清冽的生气在冰窟里漫开,像春雪初融时的山涧。他将血珠滴入苏婉儿递来的羊脂玉瓶,瓶口立刻腾起一缕白汽——那是圣血的热力在融化瓶壁的霜花。
苏婉儿沾了些圣血,轻轻覆在李伯左肩的伤口上。异变就在此刻发生。黑褐色的毒血刚触到金红血光,便发出“嗤”的轻响,腾起缕缕黑雾,像被火灼烧的腐木。李伯脖颈的黑纹本已爬到下颌,此刻突然剧烈震颤,竟如沸水浇雪般急速倒退:从喉结退至锁骨,又从锁骨缩向肩头,最后蜷缩在伤口周围,再难寸进半分。
“痛……没那么痛了!”李伯猛地睁眼,浑浊的眼珠里竟泛起清明。他颤巍巍抬起枯枝般的手,摸向脖颈,指腹触到的不再是滚烫的毒纹,而是正常的皮肤温度,“那黑蛇……退了!”
“快看这个!”铁战的粗嗓门突然炸响。这个常年与枢器打交道的铁匠举着半片符印,玄铁铸就的残片表面布满蜂窝状的蚀痕,像被强酸腐蚀过的青铜。他指尖拂过蚀痕,一缕灵力探入,忽的倒吸一口冷气:“符印灵纹断了!这圣血……竟能腐蚀天工城的枢器符印!”
烛九溟蹲下身,看着李伯灰白的面色渐渐泛起血色。他眼底的金纹微微发亮——那是圣骨血脉在共鸣。“能解毒?”
“不止解毒。”苏婉儿又取了些圣血,涂在自己手背的旧伤上。那是前日被锁魂枢划伤的痕迹,原本结着黑痂,边缘还泛着紫青,此刻却像春冰遇暖阳,黑痂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粉肉,连带着她腕间那道跟了三年的枢伤旧疤,都淡了几分,“圣血里有股生机,能化毒,能生肌……或许,是古修血脉里的克制之力。”
话音未落,冰窟深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众人抬头,只见冰顶的钟乳石簌簌坠落,有碗口大的冰锥“咔嚓”砸在离李伯两步远的雪地上,碎成千万冰屑。冰壁上的玄黄晶脉泛着妖异的红光,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撞击,晶脉间的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那是寒渊精元被榨取过度后渗出的“血”。
“寒渊枢要失控了!”铁战的脸瞬间煞白。他是看着天工城的人在寒渊底下埋枢器的,“这枢器以活魂为引,靠吸取精元运转,一旦暴走……怕是要把整座寒渊的精元都榨干,连带冰棱镇的地脉都要废!”
“触须!”李伯突然指向冰壁裂缝。数道黑影如钢鞭般破冰而出,倒刺上挂着半凝的精元,在红光里泛着黏腻的光泽。最前面那根触须扫过烛九溟身侧的玄铁剑,竟在剑刃上划出一道白痕——这枢器触须的硬度,比寻常精铁还胜三分。
烛九溟旋身挡在众人前,玄铁剑横于胸前。圣骨金光顺着剑刃流转,将最先袭来的触须斩作两段。被斩断的触须却未死去,断面渗出黑血,竟又分出数根小触须,如蛇信般往众人面门缠来。冰窟内的空间本就狭窄,众人连退数步,后背已抵上冰窟出口的冰壁。
“退!带李伯回镇!”烛九溟反手抓住苏婉儿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衣袖传来。他另一只手挥剑斩落缠向铁战脚踝的触须,圣血的金光在剑身上凝成光刃,所过之处,触须如被烈火灼烧,发出“滋滋”的焦响,“铁战,护好符印碎片!这圣血的秘密,不能让天工城知道!”
李伯撑着铁镐站起,左肩的伤口虽未全愈,却比先前有力许多。他抹了把嘴角的血,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古修,等砸了那吃人的枢,我请你喝镇里的松子酒——用真酒,不用灵枢泡的!”老人的铁镐头在冰面上磕出火星,竟将缠来的触须砸得歪了方向。
冰窟外,寒渊的轰鸣震得山顶积雪簌簌落下,像下了场逆着风的雪。众人踩着碎冰往外冲,烛九溟周身的圣血金光越发明亮,如同一团不熄的火。这火烤化了脚边的薄冰,烧得扑来的触须蜷缩后退,更烧亮了冰棱镇民眼底的光——他们从前只道枢器是天上仙人赐的宝贝,此刻才明白,活人自己的血,比那些吸人精元、啃人血肉的枢器,更有用。
苏婉儿跑在最后,回头望了眼冰窟深处。玄黄晶脉的红光已暗了几分,可触须仍如潮水般涌出。她握紧手,手背新生的皮肤还带着痒意——这圣血,或许不只是解毒的药,更是冰棱镇对抗天工城的刀。
“快!过了前面的冰桥就是镇口!”铁战的吼声响彻寒渊。李伯的铁镐在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像古老的战鼓。烛九溟的玄铁剑划出金弧,将最后几根触须拦在冰窟口。圣血的光与寒渊的暗在交界处碰撞,溅起万千冰屑,每一片都映着镇民眼里的希望。
当冰棱镇的木牌楼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东方的天际正泛起鱼肚白。晨雾中,镇口的老松树挂着未融的雪,像开了满树白花。李伯突然停下脚步,他望着自己逐渐恢复血色的手背,又望向烛九溟周身的金光,喉咙动了动:“娃子,你这血……是老祖宗留给咱们的吧?”
烛九溟回头,金纹在眼底流转如星。他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剑柄。圣骨的温度透过剑鞘传来,像在回应老人的话——有些东西,天工城抢不走,枢器毁不掉,它们藏在活人血脉里,藏在每一滴带着生气的血里,藏在冰棱镇民此刻发亮的眼睛里。
寒渊的轰鸣还在继续,可冰棱镇的晨炊已经升起。炊烟混着圣血的金光,在冷冽的空气中飘得很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