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斜挂西天,如被血浸过的玉盘,清辉里裹着几分妖异。白骨阶自山脚直插云际,每一级都是尺许厚的白骨堆砌,骨面泛着幽红,似有万千流萤在骨缝间游走——那是体修前辈以血肉祭炼的道韵,历经岁月仍未消散。
烛九溟的身影已没入红光深处,第五阶的道韵裹着虎啸声劈来。这声啸不是凡虎,倒像洪荒古兽觉醒时的嘶吼,震得山风都为之一滞。他喉间闷哼,胸膛起伏如擂鼓,每一次吸气都带起骨阶上的血雾,皮肤下蛰伏的青铜纹路骤然翻涌,如活物般从手臂窜向胸口,竟在锁骨下方凝出半枚虎头纹,獠牙峥嵘如刃,虎目金芒流转。
虎头掌劲撞在他胸口,似有实质的气浪掀得他踉跄半步,肋骨传来锥心剧痛,却见那半枚虎头纹突然活了,虎尾一摆,顺着锁骨爬向肩背。咯——铮!肩骨发出金石相击般的脆响,原本泛着青灰的骨茬竟透出几分金泽。他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珠,那血珠落在骨阶上,竟地一声凝成金粒,滚进了骨缝里。
好个虎贲战韵!他咬着牙笑,声音里带着几分畅快,比我在青牛山遇到的铁背虎还猛三分!
山脚下,苏婉儿踮着脚张望,青丝被山风撩起,露出耳后一点朱砂痣。她怀里抱着半卷兽皮小册,皮面因常年摩挲泛着油光,册页间夹着半支狼毫笔,笔锋还沾着墨渍。见烛九溟每爬一阶,身上的道纹便多一分,她眼尾微挑——第七阶时,腰腹间浮起蛇形劲线,青黑如灵蛇吐信,正与那阴柔缠劲较力;第九阶更奇,臂弯处凝出鹰翅骨纹,淡金如铸,竟在虚空中撑起无形气翼,将劈空爪劲卸得七七八八,连带刮起一阵风,把她鬓角的碎发都吹乱了。
九哥!她突然攥紧兽皮册,笔锋在血肉结本事那行字下重重一画,墨痕透了两层皮页,你看这蛇纹!她扬声喊,声音被山风扯得发颤,与我古医的任督二脉走向竟有三分合!任脉起于胞中,沿腹上行,这蛇纹从尾闾爬至章门穴,可不是像极了?
话音未落,第十阶的道韵已至。那是龙尾扫劲,未及近身便带起腥风,似有玄色龙尾虚影在虚空中横扫。烛九溟腰身骤折,几乎与地面平行,脊椎骨节连响七声,听得苏婉儿心口发紧——可就在龙尾要扫中他的刹那,他后腰处浮起龙鳞暗纹,与腰腹间的蛇形劲线交缠,金鳞与青线如两条活物相搏,竟将扫劲反震回骨阶。
整阶白骨都震颤起来,骨屑簌簌落灰,像下了场细雪。烛九溟借力弹直身体,额角的汗水混着金血滴落,在胸前的虎头纹上晕开,倒像是给虎目点了金瞳。
体修哪是硬扛?他抹了把嘴角血珠,金血在指腹凝成小珠,每道韵都是前辈用血肉磨出来的路。刀要刻进皮,拳要砸进骨,蛇劲缠筋,龙尾锻脊......话未说完,第十一阶的战韵如潮水涌来。
那不是单一的劲气,是百兵齐鸣之音!刀的锋锐、枪的刚猛、剑的清冽、戟的厚重混作一团,化作无形刃气直往七窍里钻。烛九溟眼前发黑,耳道刺痛如锥,鼻腔里泛起铁锈味——这哪是淬炼,分明是千军万马在他血肉里冲锋!
苏婉儿的艾草香囊突然发烫,绣着的福字都被烤得卷了边。她这才惊觉自己的神识竟被道韵余波扫中,眼前浮现出模糊景象:三百年前的战场,血色天空下,焦土上横陈着断戈残剑。无数赤膊修士持骨戈、握石剑,肌肉虬结如铁,汗水混着血污在脊背流淌;对面是驾着青铜灵枢的修士,灵枢喷吐着雷光火焰,金属巨兽的轰鸣震耳欲聋。
一声暴喝震碎幻境,苏婉儿看见一个体修修士被灵枢的雷火击中,胸口烧出个焦黑的洞,可他在倒下前将石剑插进灵枢的关节,血沫从口中涌出,却笑着喊:道韵......凝骨!那血沫未落地便化作光粒,渗入脚下白骨阶。
原来这些道韵......是他们的战魂!苏婉儿浑身发抖,终于明白骨阶为何泛着幽红——那是体修用血肉祭炼的传承,每一丝红光里都裹着前辈的血与魂。
血肉,烧不毁。
低哑的男声从骨阶深处传来,像是从极远之地飘来,又似在耳边低语。苏婉儿浑身一震,抬眼望去,见烛九溟的身影突然顿住。他仰头望向更高处,眼角渗出金血,顺着脸颊滴在骨阶上,竟在血珠落地处泛起一圈金纹。可他却笑了,露出染血的白牙:老祖宗们,我这副肉壳子,扛得住!
话音未落,百兵道韵如利刃般劈在他身上。苏婉儿屏住呼吸,却见他皮肤下的道纹骤然亮起——胸口的虎头纹睁开金眼,腰腹的蛇形线竖起信子,后腰的龙鳞翻涌如浪,臂弯的鹰翅展开如翼......所有纹路交织成一张金色光网,将劈来的道韵尽数吸纳。
他的肌肉鼓胀如青铜铸件,连指节都泛起金斑,从指尖开始,金斑如潮水般漫过手背、小臂,最后覆盖整条手臂。苏婉儿看着他的身影在红光中愈发清晰,突然想起月前在沼泽遇到的鳄妖。那妖物盘在巨石上,青鳞泛着冷光,曾嗤笑修士借灵枢取巧:你们总说血肉凡胎不如法宝,却不知这副皮囊才最接近天道。
此刻她终于懂了——体修不是与天道对抗,而是让这副凡胎与天道同频。刀是天的锋锐,所以体修练出刀纹;拳是地的厚重,所以体修锻出拳骨;蛇劲是风的柔韧,龙尾是水的绵长......所有道韵都是天地的馈赠,而体修要做的,是用血肉将这些馈赠收进自家门。
灵枢借外力,体修练本真。她在兽皮册上重重写下这行字,狼毫笔锋几乎戳破皮页,墨迹未干便被山风吹得发皱。抬头时,见烛九溟已爬到第十五阶,身上的道纹如活物般流转——虎头纹在肩头游走,蛇形线在腰腹缠绕,龙鳞在后背起伏,鹰翅在臂弯舒展,连带着骨阶的红光都更盛了,原本如流萤的红光汇聚成光河,绕着他的身影流转。
山风卷着血雾掠过,远处又传来灵枢的轰鸣,似闷雷滚过天际。可此刻的白骨阶上,每一声骨响都如钟磬清越,每一道纹络都似星辰流转,诉说着最原始的道理:
血肉或许会碎,但碎了再长;骨头或许会断,但断了再连。灵枢能烧祭坛,能毁传承,却烧不毁、毁不掉——这副血肉里,本就藏着天地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