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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的血池泛着暗褐微光,如凝固的琥珀。九块圣骨归位时迸发的金芒已渐次收敛,余下的星子似的金辉在青石壁上游走,照得那些被岁月侵蚀的古老刻痕忽明忽暗——那是体修一脉流传的炼体要诀,如今大多已被灵枢仙朝的枢火灼成焦黑。无垢残魂立在血池中央,本应凝实的身形像浸了水的纸,腕间几缕幽黑残链仍在蠕动,每动一分便扯得他周身泛起细碎的光屑,似要将最后一丝灵识拽入虚无。

烛九溟单膝跪在青石板上,玄牝禁体的青鳞纹尚未完全隐去,从脖颈蔓延至小臂,鳞甲间渗出细密的金血,在石面洇出几星碎金。他额角的金血未干,顺着下颌滴进衣领,烫得皮肤发疼——那是方才以血肉硬抗圣骨归位时的代价。身侧的苏婉儿扶着石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素日总束得齐整的墨发散了几缕,沾着圣骨粉的淡金碎屑,腕间的粗麻药囊瘪得像被抽干了生气,连缀的丝线都松了几股——为帮无垢撞碎锁魂符印,她几乎倒空了药囊里所有古药,连压箱底的固魂丹都捏碎在掌心。

“小友,过来。”无垢残魂抬手,虚虚覆在烛九溟手背。残魂的指节穿透他皮肤,却带起一阵温热的道韵,像春阳晒过的老茶盏,“三百年了,终是等到个玄牝禁体的娃子。”他望着烛九溟泛红的眼尾,那里还凝着未褪的戾气——那是被枢卫追杀时刻进骨血的烙印,“你可知为何灵枢仙朝要烧祭坛、毁体修?”

烛九溟喉间发紧,圣骨归位时震裂的喉管还在灼痛。他舔了舔唇,尝到血锈味:“他们怕血肉抗灵枢。”

“错了。”无垢残魂轻笑,袖间的黑链残痕簌簌作响,像风中的铜铃。他指尖轻点烛九溟心口,那里还留着被枢刃刺穿的旧疤,“灵枢本是利器,无罪无孽。有罪的是那些用灵枢吞灵气、夺造化,还要抹煞其他路数的人。你之前恨灵枢,是恨那些拿灵枢当屠刀的;可若有一日,有人用灵枢救苦救难,你可还恨?”

烛九溟浑身一震。玄黄林里的腐叶味突然漫进鼻腔——那夜他被枢卫追得走投无路,藏在腐叶堆里,听着枢刃划破空气的尖啸,看着自己腹间的伤口汩汩冒血;野狐镇外的火光又在眼前炸开,飞虎枢的轰鸣震得耳膜生疼,他抱着被枢火灼伤的老妇,看她最后一口气散在自己怀里。可还有苏婉儿,在玄黄林的雨夜里,她蹲在他身侧,用沾着草汁的指尖捏开他的嘴,塞进来一颗避枢丹:“这是用山梗子和赤须草炼的,能让枢器感应弱三分。”草叶的清苦混着她腕间药囊的香气,在他喉间漫开——那何尝不是另一种“用物”的法子?

“原来...我不是要灭灵枢,是要守住人心的选择。”他声音发颤,眼里的锋芒像春雪遇阳,渐渐融作温厚,“有人爱修灵枢,有人爱炼血肉,不该被强求。”

无垢残魂的虚影泛起欣慰的光,连腕间的黑链都缓了几分。他转向苏婉儿,后者正攥着空药囊,指节发白如骨。药囊边缘的磨损处沾着几星圣骨粉,在金芒里闪着微光。“女娃,你总说古医式微,可方才用固魂丹化符印时,我瞧见你药囊里的艾草——是玄黄林后崖的老根吧?”他的声音里浮起笑意,“叶子背面有银纹,根须缠着红丝,那是长在阴脉口的灵艾,最是养气。”

苏婉儿鼻尖一酸。她自幼跟着师父翻山采药,竹篓里总装着各种草叶,被枢修笑作“守着破草片子的老古董”。有回在青蚨镇,她替被枢火灼伤的孩童敷药,那孩子的父亲却推开她的手:“枢医堂的金疮散半日就能好,谁用你这土法子?”此刻听无垢残魂说起艾草,她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古医不是破草片子,是让人记得,血肉之躯也能抗灾劫。”

“古医不是破草片子,是让人身心得养的根。”无垢残魂的话像重锤敲在她心上,“灵枢若让人依赖外物失了本真,古医便是把人往回拉的绳。你要做的,不是和灵枢争高下,是让世人知道——除了抱灵枢大腿,还有别的活法。”

苏婉儿用力点头,药囊上沾的圣骨粉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她忽然想起药囊最底层还塞着半块干鹿衔草,那是师父最后一次采药时摘的,此刻被圣骨粉染成淡金,“我记下了。往后我要走遍名山大川,把古医方子刻在无灵枢的石头上,烧不毁,抹不掉。”

无垢残魂的光愈发淡了,腕间黑链残痕突然收紧,像铁钳般勒进虚体,扯得他身形摇晃如烛火。烛九溟本能地伸手去扶,掌心却只触到一片虚无,凉得刺骨。“莫急。”无垢残魂冲二人笑,眼角的光屑落进血池,荡起细小的涟漪,“我这残魂能说这些,已是赚了。”他的声音渐散入金芒,像春雾融在风里,“记住,灵枢外有活法,古医里藏真章...往后的路,你们好好走。”

最后一缕光融入圣骨罗盘时,密室里的血池突然荡开涟漪。那罗盘是九块圣骨拼成的,表面流转着“吞雷”“食妖”等古篆,每道纹路都泛着淡金。烛九溟望着罗盘,手抚上心口——那里不再是从前被枢卫追杀时的灼痛,而是一片清透的澄明,像雨过天晴的山涧。苏婉儿蹲下身,捡起脚边的圣骨粉,用指尖小心拢进掌心,又轻轻倒进药囊最里层,那里还躺着师父的半块鹿衔草。她的目光扫过石壁上模糊的体修图腾,那是用赤铁矿粉画的,虽被枢火烧得斑驳,仍能看出壮士引气入体的姿态,嘴角扬起一抹从未有过的坚定。

山风卷着焦土从破碎的石门灌进来,带着几缕烟火气。远处传来枢卫残枢的轰鸣,渐远渐弱,像老兽最后的呜咽。烛九溟站起身,玄牝纹彻底隐入皮肤下,却有一股更沉的力量在血肉里翻涌,像春潮漫过河床。他望向苏婉儿,后者正对着药囊低语,声音轻得像说给风听:“师父,您看,古医没断,有人记得。”

“婉儿。”烛九溟开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稳当,像山岩下的深潭,“往后无论灵枢怎么变,我们守着这两样——血肉的本真,古医的仁心。可好?”

苏婉儿抬头,眼尾还沾着圣骨粉,在晨光里闪着淡金。她笑了,清亮得像山涧的泉:“好。等我抄完《不灭圣体诀》,我们便去玄黄林最深处——那里有片老药田,我师父说,能种出引动天地生机的灵草。”

密室里的金芒彻底敛去,晨光从血云裂隙漏下,像撒了把碎金在二人身上。烛九溟摊开掌心,那里凝着一滴淡金的圣血,在光里流转着温和的暖意。他忽然明白无垢残魂最后那句话的分量——道心不是刻在碑上的字,是长在血肉里的光。而他和苏婉儿,此刻才算真正握住了那光,像握住了春天的第一缕风,虽轻,却能吹开漫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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