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胡家的宅院里死气沉沉。
虽然这里并没有像林家那样被贴上封条,也没有像霍家那样被烧成白地,甚至因为胡长老的“立功表现”,张伟还特意派人送来了几筐新鲜的蔬菜和炭火。
但这宅子里,却透着一股比寒冬更凛冽的凄凉。
书房里,一盏油灯如豆。
胡长老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串他盘了几十年的紫檀佛珠。那是他平日里用来静心的东西,但此刻,无论他怎么拨动,那颗苍老的心却始终狂跳不止,仿佛随时会从胸腔里蹦出来。
“咚、咚、咚。”
不是敲门声,而是心跳声。
又或者是……良心的叩击声。
“谁?!”
胡长老猛地睁开眼,看向窗外。窗户没关严,一阵冷风吹灭了油灯,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胡老,您睡得着吗?”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胡长老浑身一僵,但他没有喊护卫,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他颤抖着手,摸索着火折子,重新点亮了油灯。
灯光跳跃,映照出李子木那张略显憔悴、却眼神锐利的脸。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就像是一个来索命的判官。
“子木啊……你来了。”胡长老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疲惫。
“我刚从诊所回来。”
李子木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得让人害怕:“我看到了小红。她住着单间,用着进口药,脸色红润,睡得很香。”
听到孙女的名字,胡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但紧接着就被巨大的羞愧所淹没。他低下头,不敢直视李子木的眼睛。
“那药很贵吧?”李子木继续问道,“或者说,那不仅仅是用钱能买到的。”
“……”胡长老沉默着,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
“白天在矿场,您说您是为了还那五十枚金币的债。”李子木身体前倾,死死盯着老人的眼睛,“但我知道,那只是借口。张伟那种人,不会在乎区区五十枚金币。”
“真正的交易是:您用您一辈子积攒下来的‘清誉’,用霍烈那个无辜青年的‘自由’,去交换了您孙女的‘命’。对吗?”
“够了!”
胡长老突然一声低吼,猛地将手中的佛珠砸在桌上。绳子断了,紫檀珠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你以为我想吗?!”
老人崩溃了。他从椅子上滑落,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双手捶打着地面:
“子木,你没有孙女,你不懂!那天……那天张伟带着医生来找我。他指着病床上快要断气的小红,跟我说……”
胡长老模仿着张伟当时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胡老,这孩子的命,现在就在您手里。我有特效药,一针下去就能救活。但我为什么要救她呢?在这个世道,任何东西都是有价格的。”
“您的孙女值多少钱?五十金币?一百金币?不,她的命是无价的。所以,您得拿一样同样‘无价’的东西来换。”
“那就是您的——真相。”
胡长老捂着脸,痛哭流涕:
“他逼我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窗前,他逼我指认霍烈……他说如果我不干,他就断了小红的药,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死!”
“子木,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那是我的亲孙女啊!她是胡家唯一的血脉了!难道我要为了所谓的正义,为了霍家那个傻小子,去看着我孙女死吗?!”
这一声声质问,在这个狭小的书房里回荡,震得李子木耳膜生疼。
这是一个死局。
是一个被称为**“电车难题”**的道德死局。
一边是无辜者的冤屈(霍烈),一边是至亲的性命(孙女)。张伟把拉杆交到了胡长老手里,逼着他做那个杀人凶手。
李子木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老人。
几个小时前,他还是那个刚正不阿、受万人敬仰的道德楷模。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击碎了脊梁、为了孙女苟且偷生的可怜老头。
“这就是张伟的‘新秩序’。”
李子木站起身,看着散落一地的佛珠。每一颗珠子,都曾代表着一份功德,如今却散落尘埃,再也串不起来了。
“他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有多少金币。”
李子木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悲凉:
“而是他把一切都**‘标价’**了。在过去,真相是无价的,声望是无价的。但张伟告诉我们:不,它们有价。只要筹码足够大(比如孙女的命),真相就可以被买卖,良知就可以被交易。”
“胡老,您赢了孙女的命,但您输掉了这个村子最后的底线。”
胡长老抬起头,满脸泪痕,眼中满是乞求:
“子木……你……你会去揭发我吗?如果你揭发了我,张伟会断了药的……”
看着老人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眼神,李子木感到一阵窒息。
去揭发吗?那样小红就会死。 如果不揭发,霍烈就要坐牢,张伟的阴谋就会得逞。
这就是张伟设下的陷阱——他利用人性的弱点(亲情),把好人变成了共犯。
“不。”
李子木转过身,走向门口。
“我不会揭发您。因为现在的您,在村民眼里是‘大义灭亲’的英雄。我说真话,没人会信,反而会害死那个孩子。”
胡长老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
但李子木停在门口,背对着他,冷冷地说道:
“但我会去做另一件事。”
“既然张伟喜欢做交易,既然他认为一切都有价格。那我就去制造一场让他付不起的交易。”
“胡老,好好照顾小红吧。这也许是您用‘良心’换来的最后一点温存了。”
李子木推开门,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身后,胡长老在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下,一边哭,一边颤抖着手,试图把那些散落的佛珠一颗一颗捡回来。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而在门外,李子木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对“搞垮银行”还有一丝犹豫(担心波及无辜),那么现在,这份犹豫已经烟消云散。
一个连“真相”都能被标价买卖的世界,不值得被拯救。 它只配被毁灭,然后重生。
“碧琪,走。”
李子木对着黑暗中的同伴说道:
“去鬼市。告诉九爷,我不仅要做空金币,我还要做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