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嬴轩已被叩门声惊醒。
他掀开窗边锦帘，见王翦立在廊下，玄色甲胄擦得泛着冷光，连束发的皮绳都系得一丝不苟。
老将军仰头望着他的窗，鬓角新长的黑发在风里颤：“小友，可备好了？”
嬴轩攥着腰间玉佩，指节微微发白。
昨夜他在烛下坐了半宿，系统提示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寿元丹为特殊道具，对宿主无效”。
他试过将丹药碾成粉溶在茶里，试过用银针刺破指尖滴在药末上，可除了一缕苦香，什么异象都没出现。
此刻望着王翦眼里跳动的火苗，他喉间发紧：“老将军，陛下若问起丹药来历......”
“问便说！”王翦大踏步跨上台阶，甲叶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寒鸦，“你救了我这条老命，便是问遍天下方士，谁能炼出起死回生的神丹？陛下若要谢你，该谢！”他伸手拍嬴轩肩膀，力道大得少年踉跄半步，“走！莫让陛下等急了。”
咸阳宫的宫道覆着薄霜，两人的靴底碾过，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王翦走得极快，嬴轩得小跑才能跟上。
路过承明殿时，他瞥见廊下几个宦官交头接耳，目光像蛇信子似的扫过来，又在触到王翦甲胄时慌忙垂首。
“这些腌臜东西。”王翦哼了一声，“前日我咳血时，他们在陛下跟前说‘老臣该享清福了’；昨日我还魂了，又说‘王将军天纵奇才’。”他侧头冲嬴轩笑，眼角皱纹里凝着霜花，“小友，等会儿你瞧着，陛下见了我，准得把茶盏都摔了。”
这话倒不全是玩笑。
当两人踏入章台宫时，正在用早膳的嬴政确实震得青玉盏“当啷”落地。
金漆案几上的鹿肉粥还冒着热气，可皇帝的手悬在半空，盯着五步外的王翦，喉结动了又动：“王......卿？”
嬴轩注意到，嬴政的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这是他从前批奏时的习惯，越是震惊，指节叩得越急。
王翦“咚”地单膝跪地，甲胄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陛下，臣前日还以为要去见蒙恬那老匹夫了，谁料得遇着活神仙！”他仰头时，晨光恰好从窗棂漏下，将他新长的黑发镀成金红，“您看臣这气色，可比当年在邯郸城下啃冷饼时还精神？”
嬴政扶着案几站起身，龙纹衮服在地上拖出褶皱。
他踉跄着走下丹墀，伸手去摸王翦的脸——又缩回来，怕自己在做梦。
“前日夏无且说你脉若游丝......”他声音发哑，“今日倒像年轻了二十岁？”
“全赖这位公子。”王翦侧过身，推了推还立在门边的嬴轩，“他前日拿了颗丹丸，说能续阳寿。臣当时想着横竖是个死，便吞了，谁料......”
嬴政的目光这才落在嬴轩身上。
少年穿得素净，腰间只悬着块普通的玉，可他站在那里，竟比满殿金玉还显眼。
皇帝眯起眼：“六公子？”
嬴轩上前两步，从袖中摸出个檀木匣。
匣盖一开，残留的药香混着晨雾散出来，连案上的龙脑香都被压了下去。
“此丹名寿元，能解百毒，续元阳。”他垂着眼，“儿臣昨日见王将军病重，想着或许能试试，便......”
“试试？”嬴政突然笑了，可那笑没达眼底，“六公子何时懂了医道？朕记得你从前最厌这些。”
殿内温度骤降。
王翦刚要开口，嬴轩已先一步跪下：“儿臣确实不懂医道。此丹是......是儿臣在骊山行宫旧书堆里翻到的。书里说这丹方传自海外仙山，需用百年人参、雪山顶上的冰蚕，还有......”他顿了顿，“还有极难寻的药材。儿臣命人试了三年，才成了这一颗。”
嬴政盯着他，目光像刀在刮骨。
好半晌，他伸手取过丹丸，放在掌心端详。
丹丸呈半透明的朱红，能隐约看见里面流转的金纹，倒真像传说中的仙药。
“夏无且。”他突然唤道。
随侍的太医用银针挑开丹丸，凑到鼻端嗅了又嗅，又取了点药末在舌尖抿着。
老医官的手开始发抖：“陛下，此药......似有天地元气。臣虽不知具体成分，却能断定，绝无毒性。”
嬴政将丹丸抛进嘴里。
嬴轩盯着他的喉结——滚动得很慢，像在吞咽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变故发生在眨眼间。
嬴政突然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
青玉镇纸、青铜酒爵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可他像没知觉似的，双手撑着案几，指节泛白。
殿内众人刚要上前，却见他仰起头，眼眶发红，嘴角却咧开笑：“朕的腿......不疼了！”
嬴轩记得清楚，上月随侍时，嬴政的腿因旧伤肿得像发面馒头，连龙靴都穿不进。
此刻皇帝掀开衮服下摆，露出的小腿肤色红润，连陈年的刀疤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朕的眼睛！”他又去抓案上的奏疏，“前日看字还模模糊糊，今日竟能看清最下面那行小字！”
殿内响起抽气声。
几个宦官扑通跪下，额头撞得青砖咚咚响。
王翦站在原地，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嬴政突然抓住嬴轩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的呼吸灼热，喷在少年耳侧：“还有吗？”
嬴轩被拽得跪坐在地，却仍保持着抬头的姿势。
他看见皇帝眼里有团火在烧，那火比当年在邯郸城破时更烈，比坑杀赵卒四十万时更烫。
“儿臣只炼出这一颗。”他说，“药材极难寻，尤其是冰蚕......”
“寻！”嬴政松开手，转身抓起案上的玉如意，狠狠砸在地上，“朕给你调三千羽林卫，十万两黄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药材找全！”他的龙袍被风掀起，露出精壮的腰腹——哪还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模样？
嬴轩垂眼盯着地上的玉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检测到宿主完成特殊任务‘献丹救主’，奖励声望值+500。”可他此刻顾不上这些，只盯着嬴政发顶新冒的黑发——和王翦的一样，黑得发亮，黑得让人心慌。
“王卿。”嬴政突然转身，“你随朕去射苑。朕要试试，还能拉开当年那石八的硬弓！”
王翦愣了愣，随即大笑：“陛下若拉不开，臣便把头盔吞了！”他跟着嬴政往外走，甲胄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冲嬴轩挤眼，那神情活像个得了糖的老小孩。
殿内渐渐空了。
嬴轩蹲下身，捡起块玉碎。
碎片边缘锋利，划得指尖渗出血珠。
他望着血珠坠在青砖上，突然想起方才嬴政眼里那团火——那不是对生的渴望，是对永恒的贪婪。
“公子。”小宦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陛下说，让您明日去上林苑，陪他看驯兽。”
嬴轩捏紧玉碎，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望着殿外渐起的北风，忽然笑了——有些火，总得有人看着，别让它烧得太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