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轩站在羽轩阁的雕花窗下，看着老医者将一叠泛黄的药账摊开在檀木案上。
烛火映得他眉峰微蹙——王家这半年的药材清单里，每味补药的用量都比寻常老者多出三成，其中人参、鹿茸的采买记录更是与太医院档册对不上数目。
公子，老医者捻着花白胡须，王将军的旧伤在肩，需得温和调理，这般大补......倒像是有人刻意催着他旧疾发作。
嬴轩的指节叩了叩案上那枚沾着药渍的玉珏，昨日在王府演武场，王翦握剑的手明明稳得能劈断青石，偏说肩伤发作。
他袖中那方从王莹腕间疤痕联想出的猜想，此刻被药账里的破绽捶得更实了。
备礼。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案角，辽东野山参两株，还有那坛从后世带的神仙醉
秦风捧着锦盒的手顿了顿：公子，那酒您说要留着......
今日用得上。嬴轩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喉结动了动。
昨日王莹发间坠下的海棠还夹在他书案的密报里，花瓣边缘泛着极淡的红，像她蹲身捡药罐时眼尾的薄红。
王翦的王府朱漆门扉半开着，门房见着玄色车驾慌忙跪地。
嬴轩跨进门槛时，正撞进一阵清甜的药香——是王莹昨日提的那罐药汁味道。
监国！
穿湖蓝襦裙的少女从垂花门后转出来，发辫上的海棠换了新的，粉白花瓣沾着点晨露。
她怀里还抱着个青瓷药罐，见着嬴轩脚步一滞，药罐在掌心转了半圈，民女......民女正要给爷爷送早膳。
嬴轩望着她腕间那道淡青的疤痕——昨日他捡海棠时瞥见的，此刻在晨光里像条细蛇。
他从袖中摸出枚羊脂玉佩，玉质温凉贴着掌心：昨日见王姑娘药罐摔了，这是......他喉结滚动，耳尖微微发烫，前日在市集见着这玉坠刻着并蒂莲，想着配王姑娘的襦裙好看。
王莹的指尖刚触到玉佩就缩了回去，像被烫着似的绞住裙角。
她望着嬴轩耳尖的红，忽然想起府里仆役说的监国心狠手辣，可眼前人分明连说话都带着点磕绊，民女......民女不能收。
这是定亲礼。嬴轩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愣住了。
他望着王莹骤然睁大的眼睛，想起系统里刚解锁的支线——原主与王家早有指腹为婚的旧约，只是被赵高压着没宣。
王莹的脸地红到耳根，连脖颈都泛起粉晕。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绣鞋，脚尖在青石板上画了个圈，这才伸出指尖轻轻接过玉佩。
羊脂玉贴着肌肤的温度让她心口一跳，鬼使神差地塞进腰间的锦囊里，又慌忙用帕子盖住：民女谢监国。
小莹！
正厅传来王翦的咳嗽声，带着点压抑的严厉。
王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抱着药罐转身就跑，裙角扫过嬴轩脚边时，他闻见一缕若有若无的海棠香。
书房里，王翦正捏着茶盏盯着嬴轩。
檀木案上摆着嬴轩带来的锦盒，野山参的红绸结还没解开，最上面躺着那坛神仙醉——陶封上沾着他特意抹的酒糟，看着像陈了二十年的旧物。
监国这礼，王翦的指节叩了叩酒坛，比昨日的玉珏更烫手。
嬴轩解下外袍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月白中衣：昨日是私礼，今日是国事。他俯身揭开酒坛封泥，醇厚的酒香地撞进鼻腔，当年将军灭楚时，士兵们在楚地喝过最烈的酒是三十度，这坛......他望着王翦瞬间直起的腰，是五十度的神仙醉。
老将军的喉结动了动，目光黏在酒坛上挪不开。
他伸手去接嬴轩递来的酒盏，指尖竟有些发颤。
酒液入口的刹那，他的眼睛猛地睁大，酒盏地磕在案上：这......这是烧刀子？
比烧刀子更烈，更醇。嬴轩又倒了一盏推过去，将军当年带六十万大军，喝的是糙酒；如今朕要带百万儿郎，得让他们喝最好的酒。
王翦仰头饮尽第二盏，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
他望着窗外演武场的锈剑，突然笑出了声：好个监国，拿酒当说辞。他抓起酒坛直接灌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声音在书房里格外清晰，当年始皇帝说我这把老骨头是盾，今日你拿酒灌我......他抹了把嘴，眼底的审视褪了大半，倒像真把我当自家人。
王莹躲在书房外的廊柱后，手指攥着腰间的锦囊。
她听见爷爷的笑声比往日清亮许多，又听见嬴轩低低的说话声，像春夜的风拂过窗纸。
小莹？
丫鬟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她慌忙往柱子后缩了缩。
可那声音像长了腿似的往这边飘：夫人让您去挑嫁衣料子，说监国的定亲礼都送了......
王莹的脸又红了，她望着书房紧闭的门，看见窗纸上两个交叠的影子——一个佝偻，一个挺拔。
风掀起门帘的刹那，她瞥见嬴轩的侧脸，眉峰舒展得像她在画里见过的春风。
来了！她应了一声，却没挪步。
直到那坛酒的香气顺着风钻进鼻腔，她才摸着锦囊里的玉佩，慢慢往院外走。
裙角扫过廊下的海棠树，一片花瓣落在她脚边，像极了昨日嬴轩放在她掌心的那朵。
书房里，王翦抱着酒坛不肯撒手，连第三盏酒都斟满了。
嬴轩望着他泛红的眼角，知道这老将军的剑，终于要认新的主人了。
明日带小莹去上林苑踏青吧。王翦突然说，酒气喷在嬴轩脸上，那丫头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没见过什么好景致。
嬴轩的耳尖又烫了起来，他望着案上晃动的酒影，想起王莹藏玉佩时慌乱的模样，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听将军安排。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酒坛上，泛着琥珀色的光。
王翦低头又抿了一口，忽然顿住——这酒里除了醇厚的粮香，怎么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甜味？
像极了小莹昨日掉在青石板上的海棠。
他望着嬴轩微扬的嘴角，突然明白这少年的神仙醉里，可不止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