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的空气像浸了铅,每口呼吸都带着土腥与尸臭的混合味。云逍举着火折子绕石棺走了半圈,火光在棺盖的百鬼图案上跳跃,那些浮雕的鬼怪仿佛活了过来,正顺着石缝往外爬——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眼球悬在眼眶外,最骇人的是个抱着头颅的女鬼,发丝如蛇,缠绕着七八个孩童的虚影,每个虚影的脸都清晰可辨,正是近两年失踪的孩子。
“这些图案……是拓印的真人。”苏荣捂着嘴,声音发颤,她认出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女童,是三个月前邻村报官的失踪者,“玄机子不仅杀了他们,还把魂魄封进了石棺纹饰里。”
李青用桃木剑轻敲棺盖边缘,剑身传来空洞的回响。“里面是空的。”他手腕用力,剑尖撬开棺盖的缝隙,黑血顺着缝隙缓缓渗出,滴在青砖上发出“滋滋”声,竟腐蚀出细小的坑洞,“这血有问题,比窑厂的尸油更烈。”
云逍按住棺盖,指尖触到纹饰中一个小鬼的眼睛,那眼睛突然转动了半分,与他对视。“小心。”他低喝一声,猛地发力,棺盖被掀起的瞬间,一股黑气喷涌而出,火折子的光芒骤然缩成豆大,墓室里响起无数孩童的啼哭,凄厉得像是从喉咙里直接扯出来的。
棺内果然没有尸体,只有个巴掌大的黄土小人跪在中央,小人穿着泥塑的黑袍,胸口嵌着块土黄色晶石,晶石里流动着浑浊的光,正是他们要找的土魄。黄土小人的脸捏得模糊,却能看出嘴角咧着诡异的笑,四肢关节处缠着细小的麻绳,绳结上绣着暗红色的符咒。
“这是‘替身俑’。”老周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与绳结符咒一模一样的图案,“钱万山密室里的‘续命画’边角就印着这个,他用失踪孩童的生辰八字混着坟土捏俑,再将土魄嵌进去养着,等于是用活人的命续土魄的力!”
云逍伸手去取土魄,指尖刚触到晶石,整个墓室突然剧烈晃动,头顶落下簌簌的尘土,墙壁发出“咔嚓”的断裂声,竟从中间裂开数道缝隙。缝隙里涌出密密麻麻的土俑,每个俑都只有半人高,脸却是鲜活的孩童模样——有睁着惊恐双眼的,有咧着嘴哭的,有双手捂着脸的,正是石棺纹饰上那些小鬼的实体化。
“它们动了!”李青挥剑劈向最近的土俑,剑锋砍在俑身上,竟被弹了回来,土俑的泥塑皮肤泛起层暗黄色的光,与“续命画”上的护符光泽一致,“符咒护着它们!”
土俑们迈着僵硬的步子围拢过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被捂住嘴的哭喊。云逍注意到,每个土俑的后颈都贴着张小黄纸,纸上的符咒与黄土小人关节处的麻绳符咒如出一辙。“是钱万山的手笔!”他将土魄塞进苏荣怀里,“护住阿鸾,这些俑怕火!”
苏荣立刻掏出火折子,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油布,扔向涌来的土俑群。火舌舔过土俑的瞬间,黄纸符咒“腾”地燃起绿火,土俑的泥塑身体迅速软化,却在融化前突然膨胀,喷出无数细小的泥点,沾到皮肤上竟像烙铁般发烫。
“它们在自爆!”李青拽着老周后退,避开飞溅的泥块,“这些不是普通土俑,里面封着孩童的残魂,符咒一破,残魂就会带着怨气炸开!”
云逍盯着石棺里的黄土小人,突然发现小人的黑袍下摆沾着点银线——那是凤仪班戏服上特有的绣线。他猛地想起阿鸾父亲魂魄消散前的话,玄机子在血池等着,而血池需要五魄献祭。“不好!”他一拍棺沿,“这土俑是诱饵,玄机子根本不在血池,他要借我们的手打碎土魄,释放里面的孩童残魂当祭品!”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土俑突然停下脚步,齐刷刷地转向石棺,后颈的黄纸符咒同时脱落,露出底下刻的“祭”字。它们的眼睛里流出黑血,朝着黄土小人跪拜下去,嘴里的呜咽声变成了整齐的吟唱,像是在念诵某种祭文。
“它们在唤醒土魄里的怨力!”苏荣抱紧怀里的阿鸾,土魄晶石在她掌心发烫,里面浑浊的光越来越浓,仿佛有无数只小手在晶石里捶打,“阿鸾,别看!”
但阿鸾已经看到了——土魄晶石里映出无数张孩童的脸,其中一张是她失踪的弟弟,正隔着晶石望着她,小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救我”。“弟弟……”阿鸾的小手按在晶石上,泪水顺着指缝渗进去,晶石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那些土俑的吟唱声戛然而止,纷纷抬起头,眼眶里的黑血变成了金色。
云逍瞳孔骤缩:“是阿鸾的血!她的血脉能安抚残魂!”他趁机挥剑砍向石棺,桃木剑的金光劈开棺底,露出底下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层朱砂,朱砂上画着个巨大的“镇”字,四周刻着钱万山的私章——这根本不是玄机子的布置,而是钱万山瞒着师父设的后手!
“续命画的符咒……是钱万山用来镇压残魂的!”老周突然明白过来,“他怕玄机子滥用土魄,故意在替身俑里加了锁魂符,刚才的自爆是想锁住我们,不是释放怨力!”
土俑们的动作变得混乱,有的继续跪拜,有的却转身扑向彼此,泥塑的身体碰撞着碎裂,露出里面包裹的孩童骸骨——每具骸骨的胸口都插着根银簪,簪头刻着凤仪班的徽记。“是班主留下的护魂簪!”苏荣认出这是凤仪班的信物,“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给每个孩子都戴了护身符!”
云逍抓起黄土小人,发现它的黑袍里藏着张字条,字迹是钱万山的:“土魄怨力可控,需以凤仪血脉为引,解铃还须系铃人。”字条背面画着幅简易地图,标注着下一处地点——风谷,旁边写着“风魄藏于伶人喉”。
就在这时,最边缘的土俑突然炸开,泥土飞溅中露出个黑袍人,正是之前在邙山遇到的土使。他左眼的墨绿色珠子已经修复,冷冷地盯着云逍:“钱万山还是留了手。”他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那些还在混战的土俑突然静止,化作泥块坍塌,“可惜,你们还是带出来了土魄。”
“玄机子在哪?”云逍将桃木剑横在胸前,土魄在苏荣怀里发出嗡鸣,与他的剑共鸣。
土使笑了,笑声嘶哑:“等你们到了风谷,自然会见到他。”他的身影渐渐淡化在墙缝里,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提醒你们,风魄最喜欢听戏,尤其是凤仪班的《离魂记》……”
墓室的晃动渐渐平息,石棺底部的“镇”字朱砂慢慢褪去,露出底下刻的另一行字:“五魄相生,独缺风魂”。云逍捡起块土俑碎裂的泥块,里面嵌着半片戏服碎片,上面绣的“风”字还很清晰。
“风谷……伶人喉……”苏荣握紧土魄,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看来下一站,我们得去寻唱戏的班子了。”
阿鸾突然指着土魄晶石,里面弟弟的脸已经变得平静,正对着她挥手。“弟弟说,他们不疼了。”阿鸾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却透着释然,“他们说,谢谢姐姐。”
云逍望着石棺里残留的黄土,突然觉得这趟邙山之行,找到的不仅是土魄,还有被掩埋的真相——钱万山或许并非完全忠于玄机子,凤仪班主留下的护魂簪,阿鸾血脉的安抚之力,甚至土俑自爆的混乱,都像是早已布好的局,环环相扣,只等着他们一步步揭开。
他将那半片戏服碎片收好,与钱万山的字条叠在一起。火折子的光芒重新亮起来,照亮了墓室角落的一个暗门,门楣上刻着个小小的“风”字,正是地图上标注的风谷方向。
“走吧。”云逍率先走向暗门,桃木剑的光芒在前方开路,“风魄在等着我们,那些被困在风谷的伶人,也在等着我们。”
苏荣抱着阿鸾跟上,老周拄着拐杖,李青断后,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暗门后,只留下空荡荡的墓室和那具刻满百鬼图案的石棺。棺盖不知何时已经合上,缝隙里渗出的黑血凝固成暗红的痂,像是给这场惊心动魄的遭遇,打上了个暂时的句号。而石棺深处,似乎还有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