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的暮色带着汴河的水汽，漫过戏台的青石板时，苏荣正蹲在第三个死者的尸体旁，指尖捏着张泛黄的符纸。符纸边角打着卷，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纸缘却泛着淡淡的油光，凑近闻，能嗅到股熟悉的驴皮腥气，与皮影戏偶的味道分毫不差。
“又是这个。”她将符纸放进证物袋，与前两个死者身上搜出的“平安符”并排放在一起。三张符纸的朱砂色泽、纸纹粗细，甚至边角磨损的弧度都完全一致，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更诡异的是，符纸背面都沾着点暗红的印记，用银针刮下来检验，针尖立刻泛出黑紫——是人的血，而且是死者自己的血。
“是那个汉子艺人给的。”云逍突然开口，他刚从周围的看客那里打听完，“前两个死者死前都在戏台前接过汉子艺人递的‘平安符’，说能保观戏平安。这穿蓝布衫的汉子接过符时，还特意让汉子艺人在上面哈了口气，说沾了‘仙气’。”
苏荣的指尖突然发凉，药箱里的艾草自动燃烧起来，青烟缭绕中，她看见符纸的纤维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驴皮碎屑，碎屑边缘还缠着几缕发丝——正是死者本人的头发。“是‘血契符’。”她的声音发颤，“用死者的血混合驴皮碎做符，再让他们贴身戴着，等于提前在生魂上做了标记，影偶杀人时，就能精准锁定他们的魂魄。”
黄麒麟突然对着戏台后台低吼，项圈令牌的金光穿透暮色，照亮了汉子艺人尸体旁的个竹筐。筐里堆满了裁好的符纸，每张都已画好“平安”二字，纸缘同样泛着油光，显然都沾过血。筐底还压着把小巧的刻刀，刀刃上的血垢与符纸背面的暗红印记完全吻合。
“他早就选好了目标。”李青的桃木剑挑起张未送出的符纸，符纸背面用极小的字迹写着个生辰八字，正是刚才在《哪吒闹海》影戏中窒息的孩童命格，“这些符是提前备好的，汉子艺人只要在递符时刺破对方的指尖，让血沾到纸上，血契就算达成。”
柳念眉突然指着符纸上的朱砂：“这不是普通朱砂，里面混了影偶的血。”她的银簪挑起点朱砂，簪尖的蛇纹立刻竖起，“是用皮影活傀渗出的血调的，难怪能勾连影戏的邪力。”
此时，戏台前突然又围拢来些看客，大多是些带孩子的妇人，手里都捏着汉子艺人给的“平安符”，正对着重新亮起的影戏指指点点。白布上的影戏换了新剧目，演的是《八仙过海》，铁拐李的影偶正举着葫芦，往海里洒着什么，海面的影子泛起诡异的红光。
“不好！他们要再杀人！”清漪的白梅胎记突然发烫，指尖指向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衣襟上的符纸正隐隐发亮，“快拦住他们！”
苏荣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底层翻出个琉璃瓶。瓶里装着半瓶清澈的液体，是上次在南京教堂办事时，神父送的圣水，说能净化邪祟。她来不及解释，拔开瓶塞就朝着人群撒去，圣水落在看客们的“平安符”上，立刻冒起细小的白烟。
最前面的妇人突然惊呼：“我的符！”只见她手中的符纸迅速变黑，纸缘的驴皮碎屑像活物般卷曲起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黑线，顺着她的指尖往回退，朝着戏台的方向窜去。
戏台白布上的铁拐李影偶突然剧烈晃动，举着葫芦的手臂关节处渗出淡黄色的脓水，脓水落在影海里，红光瞬间褪去，露出底下藏着的无数细小影手——都是被影戏吞噬的生魂，此刻正拼命往外挣扎。
“有效！”苏荣眼睛一亮，又泼出半瓶圣水。落在影布上的水珠炸开，铁拐李影偶的葫芦突然炸裂，驴皮碎片飞溅，每个碎片上都沾着脓水，落地后竟像融化的蜡般瘫软，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无数扭曲的人脸，正是被血契符标记过的死者魂魄。
后台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众人冲进去，只见那汉子艺人的尸体竟坐了起来，干瘪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脓水，与影偶关节处的脓水一模一样。缠在他手腕上的尸蚕丝线突然倒卷，像毒蛇般钻进伤口，线尾还拖着些发黑的驴皮碎——正是血契符上的碎屑。
“是反噬！”李青的桃木剑抵住汉子艺人的眉心，那里的皮肤下正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圣水破了血契，符上的邪力顺着丝线倒灌，现在轮到他自己承受影偶的痛苦了！”
汉子艺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瞪得滚圆，看着自己的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与刚才影戏里铁拐李的断臂姿势完全相同。他的指尖渗出黑血，在地上拼出个“镜”字，血字边缘还缠着几缕尸蚕丝线，线的另一端连着戏台的影布，布上的铁拐李影偶正以同样的姿势扭曲，脓水顺着影布的褶皱往下淌，在地面汇成与汉子艺人伤口流出的脓水完全一致的水洼。
“他和影偶被血契连在一起了。”云逍的青铜剑斩断倒卷的丝线，丝线落地的瞬间，汉子艺人的手腕突然停止蠕动，但皮肤下的黑线却顺着血脉往上爬，渐渐蔓延至心口，“这是‘同命术’，施术者与被施术者共享性命，一旦血契被破，施术者就要替被施术者受过。”
苏荣突然想起药箱里的记录：前两个死者，一个是被影偶铡断脖颈，一个是被影偶吞噬喉咙，而汉子艺人的尸体此刻正对着影布，脖颈处和喉咙里都渗出了同样的黑血，只是因为是反噬，伤口比死者的浅了几分。
“赵玄阴根本没信任过他。”清漪的指尖抚过汉子艺人胸口的黑线，那里的符咒正在发光，“这‘同命术’是赵玄阴偷偷下的，一旦汉子艺人失手，就用他的命来祭影，既杀人灭口，又能给影偶增加戾气，一举两得。”
影布上的铁拐李影偶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驴皮碎片。汉子艺人的尸体也跟着剧烈抽搐，心口的黑线猛地炸开，涌出股浓黑的雾气，雾气中浮着个模糊的影——是个穿道袍的女子，正对着李青冷笑，眉眼间的阴鸷与洛阳古墓壁画上的清玄师叔越来越像。
“是清玄的残魂！”李青的道袍骤然绷紧，白梅胎记渗出的鲜血在衣料上凝成锁链状的纹路，与汉子艺人尸体上的黑线同源，“同命术不仅要他的命，还要借他的尸身养清玄的残魂！”
黄麒麟纵身扑向麒麟，项圈令牌的金光将女子影罩住。影中的女子发出凄厉的惨叫，麒麟渐渐散去，露出里面裹着的半块驴皮——正是之前那个穿白道袍影偶的碎片，碎片上的白梅绣纹已被黑血浸透，边缘还缠着根细小的银链，链端挂着个极小的十字架，是南京教堂圣物的样式。
“圣水不仅破了血契，还逼出了清玄的残魂。”苏荣捡起驴皮碎片，十字架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这碎片上沾了圣水，清玄的戾气被压制了，暂时附不上影偶。”
柳念眉突然指着戏台的影布，布上的水渍正在干涸，干涸的痕迹竟拼出个完整的阵法图，与镜心殿西洋镜周围的符咒阵一模一样，只是中心多了个小小的“洛”字——是洛阳的方向。
“他在借影布画阵。”李青的桃木剑挑起块驴皮碎片，“这些影偶的碎片落在地上，其实是在布‘引魂阵’，把开封的生魂通过地脉引向洛阳，再从洛阳传到镜心殿。”
汉子艺人的尸体彻底僵硬，手腕上的伤口里掉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三生戏”三个字，背面画着个影偶，影偶的手里捧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影偶自己，而是李青的脸，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苏荣将木牌收进证物袋，与之前的戏单、符纸放在一起。这些物件上的邪气正在被圣水净化，却依然能感受到股熟悉的阴冷——与洛阳古墓镇压清玄的符咒下透出的戾气，属于同一种力量。
“我们得去洛阳。”李青望着暮色中渐渐清晰的洛阳方向，道袍的白梅胎记轻轻发烫，“清玄的残魂、三生戏的秘卷、镜心殿的影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里。赵玄阴要在洛阳完成最后的准备，再带着‘成品’去镜心殿。”
黄麒麟对着洛阳的方向长嚎，项圈令牌的金光在地上投出条蜿蜒的路线，路线尽头的洛阳城轮廓里，隐隐能看见座古墓的影子，古墓上方飘着团黑雾，黑雾中浮着无数影偶的轮廓，正在缓缓转动，像在排练一出盛大的终章戏。
戏台的影布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上面的水渍痕迹越来越淡，只有那个“洛”字还清晰可见，仿佛在催促着什么。李青最后看了眼那汉子艺人的尸体，突然明白这碎影反噬不是结束，而是赵玄阴故意留下的路标——他在告诉李青，洛阳有他必须面对的宿命，有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也有最凶险的陷阱。
离开戏台时，苏荣将剩下的圣水洒在每个死者的“平安符”上。符纸在圣水中渐渐融化，露出里面裹着的驴皮碎，碎皮上的血契符咒化作白烟，被晚风卷着，朝着洛阳的方向飘去，像无数个被解放的魂魄，在为即将到来的对决引路。
李青握紧手中的桃木剑，剑穗的银丝缠着片从影偶上刮下的驴皮，驴皮上的白梅绣纹在圣水中泛着微光。他知道，洛阳古墓里等待他的，不仅是清玄师叔的残魂，还有赵玄阴布下的更深阴谋，而那阴谋的核心，或许就藏在“三生戏”的最终章里，藏在影偶与真人、魂魄与镜影的重重纠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