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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至南京城外的芦苇荡时,天刚蒙蒙亮。晨雾像稀释的牛乳,在水面上缓缓流动,沾在船舷上,凝成细密的水珠,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黄大仙窝在李青的道袍里打盹,毛茸茸的尾巴盖住鼻子,突然“嗷”地一声蹦起来,竖着耳朵往南京城的方向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前爪还不安地扒拉着李青的衣襟。

“咋了这是?”老周正用粗布擦船桨上的淤泥,被黄鼠狼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布巾“啪嗒”掉在舱板上,“莫不是闻着城里的糖画香了?”

黄大仙没理他,反而弓起身子,对着东南方向发出一阵尖利的嚎叫。那声音不像平时讨食时的娇俏,也不是遇到危险的惊恐,而是一种混合着警惕与不安的嘶鸣,像根细针,刺破了晨雾的宁静。

小花被吓得往老周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他的粗布褂子:“周爷爷,它是不是看见啥了?”

李青按住躁动的黄大仙,指尖顺着它的脊背轻轻抚摸——这小家伙的毛都炸起来了,像团蓬松的蒲公英。他顺着黄大仙凝视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天际线边,一抹灰黑色正缓缓移动,起初像块被墨汁染过的棉絮,随着风势渐渐舒展,竟化作一只张开的巨手形状,五指分明,指尖正死死地指着南京城的方向。

“那是……”苏荣扶着船舷站起身,晨露打湿了她的药箱边角,“乌云?”

云逍早已握紧了青铜剑,剑鞘上的纹路在晨光里泛出冷光。他眯起眼望着那朵怪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上的红绳:“不是普通的乌云。你们看它的形状,像不像阴尸教令牌上的手印?”

众人定睛细看,果然见那朵乌云的掌心位置,隐隐有团黑雾在翻滚,像令牌上“无常”二字周围的暗纹。更诡异的是,周围的白云都在往它身边聚集,却一靠近就被那团黑雾吞噬,化作灰黑色的云絮,让那只“巨手”显得越发狰狞。

“是阴无常在召引阴气。”清玄的拂尘轻轻晃动,丝线沾着的晨露滚落,在舱板上砸出细小的水痕,“他在向散落在各地的阴尸教教徒发信号,让他们往南京城集结。”

黄大仙的嚎叫渐渐低了下去,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朵怪云,鼻尖快速抽动着,像是在分辨空气中的气息。李青掏出随身携带的罗盘,只见指针疯狂地旋转起来,最后颤抖着指向那朵乌云的方向,铜制的盘面甚至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阴气浓得化不开了。”李青收起罗盘,指腹还残留着盘面的冰凉,“这朵云不仅是信号,还是个聚阴阵,能让靠近南京城的阴邪之物变得更加凶猛。”

小石头蹲在舱角,手里还攥着那块刻着“镜”字的石头,此刻突然指着云下的江面:“你们看!水里好像有东西!”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原本还算清澈的江水,不知何时泛起了墨绿色的涟漪,水面下影影绰绰,像是有无数条水蛇在游动。偶尔有鱼群跃出水面,落下时却翻着白肚,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肚皮上还残留着细密的黑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

“是阴水咒。”苏荣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探进水里,针尖瞬间变得乌黑,“有人在江水里下了咒,能毒死鱼虾,还能让接触到江水的人染上尸毒。”她收回银针,眉头紧锁,“看来阴无常是铁了心要把南京城变成一座死城。”

老周看着那些翻肚的鱼,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俺知道了!前儿夜里靠岸时,俺看见几个黑衣人在下游撒东西,当时以为是渔民在下网,现在想来,肯定是在投毒!”他急得直搓手,“那咱还能进城不?总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啊!”

“进,必须进。”云逍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将青铜剑往舱板上一顿,剑鸣声响彻晨雾,“但不能从正门进。码头人多眼杂,肯定有阴尸教的眼线。”他指着芦苇荡深处,“那里有条废弃的水闸,是早年漕运时留下的,能通到南京城的内城河,从那里上岸,不容易被发现。”

李青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十二枚拼好的骨牌,此刻骨牌边缘的“阴”字正泛着淡淡的黑气,与天上的乌云遥相呼应。“阴无常越是想让我们进不去,我们就越要进去。”他将骨牌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布袋里,又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玉佩,“而且,清尘道长说育婴堂的孩子藏在城外破庙,我们得先去把孩子接出来。”

黄大仙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不再嚎叫,反而跳进苏荣的药箱,叼出一块晒干的艾草,塞进李青手里。艾草的清香混着药箱里的苦涩,驱散了些许阴邪的气息。

“这小家伙倒是机灵。”苏荣笑着把黄鼠狼抱起来,用帕子擦了擦它沾着药粉的爪子,“知道用艾草避邪。”

老周重新拿起船桨,深吸一口气:“那咱就走水闸!俺年轻时候跑船,常从那附近过,闭着眼睛都能划进去!”他用力一撑,船身缓缓驶进芦苇荡,两侧的芦苇秆擦着船帮,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只手在拉扯着船身。

小花趴在船边,数着芦苇丛里惊起的水鸟,数着数着突然指着天上:“哥,你看那朵云的手指头动了!”

众人抬头,只见那朵乌云的指尖果然微微弯曲,像是在抓握什么,而它指向的位置,正是南京城西北的方向——鬼见愁山谷所在的地方。

“他在催促教徒去镜心殿。”清玄的声音带着凝重,“看来初七的月满之夜,就是他打开阴阳路的日子。”

船行得越来越深,芦苇秆高得遮住了天光,四周暗沉沉的,只有船桨搅动水面的声音。偶尔有几只水鸟被惊起,翅膀拍打声在寂静的芦苇荡里显得格外清晰。黄大仙缩在李青怀里,眼睛却一直盯着天上的乌云,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老周赶紧停下船桨,探头往水下看:“咋回事?这地方不该有暗礁啊。”

云逍纵身跃到船头,青铜剑出鞘,剑光劈开晨雾,照亮了水下——只见一群浑身发黑的鱼正围着船身打转,鱼眼翻白,嘴巴一张一合,露出尖利的牙齿,刚才的震动,正是它们用头撞击船底造成的。

“是被阴水咒毒死的鱼,变成了水煞。”李青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符,指尖燃起灵力,符咒瞬间化作金火,“苏姑娘,准备银针!”

苏荣早已打开药箱,十几根银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她反手将一根银针递给小石头:“拿着,要是有水煞跳上来,就往它眼睛里扎。”小石头用力点头,握紧银针的手虽然有些抖,眼神却很坚定。

老周把小花护在身后,抄起船桨:“俺也来帮忙!这些鬼东西,看俺不把它们打烂!”

说话间,几条水煞鱼猛地跃出水面,带着腥臭的江水扑向船头。云逍的青铜剑横扫,剑光闪过,鱼身瞬间被劈成两半,黑色的血溅在舱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竟在木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李青将燃着金火的符咒往水里一扔,符咒遇水非但不灭,反而燃起更旺的火焰,水面顿时腾起一片金色的火海,将剩下的水煞鱼烧得发出凄厉的尖叫,很快就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了。

“好厉害!”小花拍着小手欢呼,刚才的恐惧早就跑到九霄云外。

老周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水面上残留的黑烟,咋舌道:“这阴水咒也太邪门了,死鱼都能变怪物。”

云逍收起青铜剑,剑身上的血迹很快被晨雾擦干:“这只是开始。前面的水闸肯定还有更厉害的东西等着我们。”他看向李青,“骨牌和玉佩都收好,别被阴气冲了。”

李青点点头,将装骨牌的布袋系得更紧了些。骨牌里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在回应天上的乌云,他能感觉到十二枚骨牌里蕴含的孩童怨气,此刻正变得越来越躁动。

船穿过芦苇荡,眼前出现一道残破的水闸。闸门早已锈迹斑斑,上面爬满了墨绿色的水藻,闸口的缝隙里卡着些腐烂的木板,看起来废弃了至少十几年。水闸上方的石墙上,刻着“永乐年建”四个大字,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规整。

“就是这儿了。”老周把船停在闸口外,“从这闸口过去,再往里划半里地,就能到内城河的暗渠,出去就是城南的旧货市场,人多眼杂,好藏身。”

云逍跳上水闸的石阶,用剑鞘拨开缠绕的水藻,露出闸口的铁栅栏——栅栏上的铁条已经锈断了好几根,刚好能容一艘小船通过。“可以过。”他回头对众人说,“但小心点,栅栏后面的水看着很深。”

李青抱着黄大仙,率先跳上石阶,指尖凝聚起灵力,轻轻拂过栅栏。锈迹簌簌掉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铁,上面还残留着些黑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这里死过人。”他的声音沉了沉,“不止一个。”

苏荣拿出银针,往水里探了探,这次针尖没有变黑,反而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水里有阳气,像是……活人的气息。”她有些惊讶,“难道这暗渠里还有人住?”

就在这时,黄大仙突然对着暗渠深处嚎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紧接着,暗渠里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靠近。

云逍立刻将众人护在身后,青铜剑横在胸前,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准备迎战!”

水声越来越近,水面上泛起巨大的涟漪,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暗渠深处游了过来,身形像头牛犊那么大,看不清模样,只露出水面的背脊上覆盖着厚厚的鳞片,反射着幽绿的光。

“是水蛟!”老周脸色煞白,手里的船桨都快捏断了,“俺听老人们说,这内城河底下有只成了精的水蛟,专吃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没想到是真的!”

水蛟游到闸口前,停下了动作。它缓缓抬起头,露出布满褶皱的脑袋,眼睛像两盏绿灯,死死地盯着船上的众人。突然,它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嘴里竟叼着个破旧的布偶——正是之前在土地庙荒地里找到的那种替身偶,上面还系着根红绳。

“它嘴里有替身偶!”李青的心头一震,“这水蛟是被阴尸教控制的!”

水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撞向铁栅栏。锈迹斑斑的栅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根铁条瞬间崩断,水花溅了众人一身。

“快走!”云逍一把将李青推上船,自己则留在石阶上,青铜剑对着水蛟的眼睛刺去,“我来挡住它!”

老周赶紧划动船桨,船身缓缓穿过断裂的栅栏,进入暗渠。李青回头望去,只见云逍的身影在晨光与阴影中穿梭,青铜剑的剑光与水蛟的绿光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惊心动魄的舞蹈。

“云大哥会不会有事?”小花拉着李青的衣角,小声问。

“不会的。”李青握紧她的手,声音坚定,“云大哥很厉害,他会跟上的。”但他的心里却有些不安,那水蛟的力量远超想象,云逍一个人应付,恐怕会吃亏。

暗渠里很暗,只有头顶的缝隙透进些许微光,照亮了渠壁上湿漉漉的青苔。船行在狭窄的水道里,两侧的石壁擦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响声。黄大仙缩在李青怀里,不再嚎叫,只是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像是在安慰。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孩子的声音。

“是育婴堂的孩子!”苏荣眼睛一亮,“清尘道长说的破庙,应该就在这暗渠附近!”

老周加快了划船的速度,船桨搅动着黑暗中的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哭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个妇人的哄劝声:“乖,别哭了,等会儿就有好心人来接我们了……”

李青的心渐渐放下,看来清尘道长没有骗他们。只要接到孩子,再与云逍汇合,就能按计划潜入南京城,找到镜心殿,阻止阴无常的阴谋。

他抬头望向暗渠上方的缝隙,那朵乌云依旧悬在南京城的上空,像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城里城外的一切。

阴无常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船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哭声和哄劝声也变得清晰起来。李青知道,他们即将抵达暗渠的出口,也即将踏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怀里的骨牌和玉佩,指尖传来骨牌的冰凉与玉佩的温润,像是两股力量在相互交织。

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他们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为了失踪的师父和师兄,也为了南京城的百姓。

集结的信号已经响起,他们的反击,也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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