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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的沉寂,是被泥道士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打破的。那咳嗽声嘶哑深沉,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出来,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愈发显得他形销骨立,气若游丝。他佝偻着背,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隐约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显然是先前强行推算、长途跋涉积累的旧伤,加之悲恸过度,此刻一并爆发了出来。

暗紫色的灵体静静悬浮着,光芒流转,内部两个意识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泥道士生命烛火的摇曳。之前的警惕,在这份真实的、无法作伪的虚弱与付出面前,不由得软化了几分。无论如何,这位老道带来了萍娘娘用生命换来的警示,带来了关乎他们生死存亡的信息,并且,他自身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道长,你的伤……” 混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关切,更多源于二狗的意识,但孟红也并未反对。

泥道士摆了摆手,艰难地止住咳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喘息着道:“无妨……老毛病了,还死不了。” 他抬起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眼睛,看向灵体,“眼下最要紧的,是你们。此地虽暂安,但绝非久留之地。玄尘那牛鼻子手段不弱,赵金来势力盘根错节,他们既已锁定大致区域,找到这口井只是时间问题。你们需得尽快离开。”

离开?又能去往何处?

似乎是看出了灵体的迟疑,泥道士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气息,缓缓从他那破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道袍内衬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约莫一尺高的陶坛。

坛体呈暗褐色,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粗糙古朴,仿佛刚从某个古墓或窑址中取出,带着岁月的沉淀感。但若仔细感知,便能发现这陶坛非同一般。坛身隐隐散发着一股极其隐晦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并非强大,却异常内敛和稳定,仿佛能隔绝内外,自成一方小天地。坛口用一张暗黄色的符纸封着,符纸上用朱砂绘制着复杂的符文,那朱砂色泽暗红,仿佛干涸的血迹,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

“此乃养魂坛。” 泥道士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是贫道师门流传下来的几件古物之一。以阴沉陶土混合彼岸花根茎粉末烧制而成,内壁镌刻有微型的安魂蕴灵阵。此坛能极大程度收敛魂魄气息,隔绝外界探查,更能缓慢滋养魂体,对修复伤势、稳固灵性有奇效。虽不能让你们修为大进,但作为暂居之所,躲避追索,却是再好不过。”

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坛身,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不舍,但很快便被决然取代:“贫道愿以此坛,护送你们前往西南丰斗县。”

丰斗县!向二娃的故乡,二狗(或者说,他作为向二娃那一世)悲剧开始的地方,也是泥道士根据之前线索推断出的、可能与“幽冥会”活动区域相邻的关键之地!

去那里做什么?直面过去的惨痛?寻找可能残留的线索?还是自投罗网?

灵体内部,孟红与二狗的意识再次产生了分歧。

“去那里做什么?浪费时间!当务之急是找到赵金来,杀了他!” 孟红的意识充满了不耐与杀意,她对二狗的过去并无太多共情,只想尽快复仇。

“那里可能有线索……关于‘幽冥会’,关于他们为何选中向二娃,甚至……关于我真正的来历。” 二狗的意识则异常坚持。泥道士关于“星轨迹”和“星辰相关魂魄”的推测,让他对丰斗县之行充满了探寻自身根源的渴望。而且,冥冥中,他感觉那里似乎有什么在召唤他。

最终,还是二狗的执念,结合对当前危险处境的共同认知,占据了上风。继续留在此地,确实是坐以待毙。丰斗县,既是险地,也可能藏有一线生机与真相。

“如此……便有劳道长了。” 混合的声音做出了决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泥道士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示意灵体靠近养魂坛,然后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那坛口的符纸无风自动,微微掀起一角。

“请入坛暂歇。路途遥远,难免颠簸,还需忍耐。”

暗紫色的灵体犹豫了一瞬,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投入那看似狭小的坛口之中。进入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包裹感传来,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母体,外界的喧嚣与危险都被隔绝,魂体在这安魂蕴灵阵的滋养下,竟传来阵阵舒适与安宁之感。孟红那躁动的怨气似乎也平和了些许,二狗的星核运转更加稳定。这养魂坛,果然名不虚传。

泥道士见灵体安然入内,小心翼翼地将符纸重新抚平、压实,确保没有丝毫气息外泄。然后,他将养魂坛用一块厚实的、同样浸染过特殊药液的粗布包裹好,牢牢系在自己胸前,如同怀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口承载了太多秘密与悲欢的枯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毫不犹豫地,开始沿着井壁,向上攀爬。

他的动作比下来时更加缓慢、艰难。胸前的养魂坛增加了负重,而他的伤势和年迈的躯体,使得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肌肉的酸痛。但他咬紧牙关,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砖石,一步,一步,坚定不移。

当他终于爬出井口,重新站在荒废院落的阳光下时,已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他不敢停留,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袍,将养魂坛在怀中掩藏得更好,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跋涉,就此开始。

泥道士没有选择任何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火车、汽车都需要身份登记,沿途摄像头众多,极易暴露行踪。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步行,辅以偶尔搭乘一段路过的、无需登记的乡下骡马车,向着西南方向,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旅程。

他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山林穿行。白天,他顶着烈日或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胸前的养魂坛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里面的灵体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的颠簸与泥道士逐渐加剧的疲惫。夜晚,他寻找破庙、山洞或者干脆露宿荒野,布下简单的预警结界,然后抱着养魂坛,靠着冰冷的墙壁或树干休息。

路途的艰辛,远超想象。

有一次,为了避开一个可能有玄尘道友盘查的城镇,他不得不绕行一片险峻的原始山林。山中瘴气弥漫,毒虫肆虐。泥道士靠着早年云游的经验和随身携带的草药,才勉强抵御。夜间,更是有山魈野怪被养魂坛内精纯的魂力吸引,前来窥探。泥道士不得不强打精神,以微末的法术和桃木剑与之周旋,有几次险象环生,身上添了几道深深的爪痕,鲜血浸湿了道袍。

还有一次,途经一条湍急的河流,唯一的木桥年久失修,在他走到一半时轰然断裂。泥道士落入冰冷的河水中,死死抱住怀中的养魂坛,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才挣扎着爬上岸边,已是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几乎脱力。

食物匮乏更是常态。他常常以野果、草根充饥,偶尔遇到好心的山民施舍一碗薄粥,便是难得的美味。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眶深陷,颧骨凸出,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养魂坛内,孟红与二狗的意识,全程感受着这一切。

起初,孟红对于这种“龟缩”和缓慢的行程极为不耐,时常散发出焦躁的波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感受到泥道士一次次为了护住他们而涉险,感受到他那日益衰弱的生命气息,她那被恨意冰封的心,也不由得生出一丝动容。这个老道,与张启、赵金来之流,似乎真的不同。

二狗的意识则充满了感激与愧疚。他“看”着泥道士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如同看着一位坚韧的父辈,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而拼尽所有。他更加努力地运转《辰星耀世》,试图加快魂体的修复,也试图通过星核,将一丝丝微弱的、充满生机的星辰之力,反向渗透出养魂坛,滋养泥道士枯竭的身体。这效果微乎其微,但泥道士似乎有所察觉,在某些疲惫到极致的夜晚,他会感觉到怀中养魂坛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让他能稍微好受一些。

一路上,泥道士也并非完全沉默。在相对安全的宿营地点,他会低声对着养魂坛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坛中的灵体交流。

他会讲述沿途的风土人情,分析可能存在的危险;

会回忆与萍娘娘相识的过往,语气中充满怀念与悲伤;

会零星地提及一些关于星宗和“幽冥会”的古老传说,虽然残缺,却也为二狗拼凑自身谜团提供了些许碎片;

他甚至会偶尔开解孟红,并非劝她放弃仇恨,而是告诉她,复仇也需要清醒的头脑和足够的力量,盲动只会落入更大的陷阱。

这种无声的陪伴与偶尔的交流,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坛中的灵体。孟红的戾气在养魂坛和长途跋涉中渐渐被磨去了一些尖锐,多了一份沉淀。二狗对泥道士的信任与依赖则与日俱增。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了多少座山,蹚过了多少条河。泥道士的鞋子磨破了底,道袍更加褴褛,身上的伤口结了痂又裂开,但他胸前的养魂坛,始终被保护得很好。

这一日,泥道士站在一座高山的山脊上,极目远眺。远方,层峦叠嶂的群山之间,隐约出现了一片地势相对低洼、笼罩在淡淡雾霭中的盆地。盆地边缘,一座古老县城的轮廓依稀可见,城墙斑驳,炊烟袅袅。

泥道士布满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养魂坛,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欣慰:

“到了……前面就是……丰斗县。”

怀中的养魂坛,微微一震。暗紫色的灵体在坛内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星核的脉动悄然加快了几分。

新的篇章,即将在这座笼罩在迷雾中的西南小县城,揭开序幕。而他们,这由老道、怨魂、谜之灵体构成的奇特组合,也将面对未知的挑战与……或许深藏于此的,残酷真相。

古坛藏魂避追踪,跋山涉水路迢迢。

风餐露宿身渐朽,护坛之心坚似铁。

戾气磨砺渐沉淀,星辉反哺微滋养。

遥见丰斗雾霭罩,新征程启危机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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