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强应验的“血光之灾”,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如同投入暗流的一颗巨石,在那不见光的水域里,激起了层层叠叠、愈发汹涌的涟漪。消息几经辗转,添油加醋,最终传到了陈九耳中时,已带上了几分诡秘莫测的色彩。
陈九,人称九爷,年约五十许,此刻正坐在自己那间极尽奢华、却又处处透着古意的宽大办公室里。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背后是一整面墙的博古架,上面陈列着不少真假难辨的古董。他身穿一身用料考究的深紫色唐装,手指间缓慢地盘玩着一对已被摩挲得包浆浑厚、色如蜜蜡的文玩核桃,发出规律而沉闷的摩擦声。
他听完心腹手下略显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惊惶的汇报,手中核桃转动的节奏没有丝毫紊乱,只是那双半开半阖、看似浑浊的老眼里,倏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精光。
“哦?刀疤强……真就应了那‘三日血光’的预言?”陈九的声音不高,带着常年发号施令形成的独特沙哑与磁性,在静谧的办公室里回荡。
“千真万确,九爷!”心腹弯着腰,语气笃定,“刀子现在人还躺在IcU,虽说命保住了,可医生说那一下伤得太重,就算好了,身手也废了大半,以后怕是……而且,当时跟着去的几个小崽子都赌咒发誓,说那茶馆老板,在刀子发怒之前,就精准无比地说出了刀子的剩余寿命,还点明了血光之灾!时间、性质,几乎分毫不差!”
陈九沉默了下去,只有那对核桃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转动着,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人心的得失与命运的无常。他混迹江湖数十载,从街头喋血到坐镇一方,什么怪力乱神、装神弄鬼的事情没见过?大多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骗术伎俩。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串联起近期关于张家倒台的一些零碎信息和模糊传闻,那些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似乎都隐约指向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叫陆燃的年轻人,以及他那间不起眼的“因果茶馆”。
“因果……”陈九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他缓缓将掌中核桃轻轻放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备车。”陈九站起身,动作间不见老态,反而有种猎豹般的精悍与警惕。他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唐装衣襟,眼神锐利如刀,“我去亲自会会这位能让张家悄无声息垮掉,还能一语断人生死的……‘高人’。”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阳光已带上了些许慵懒的斜度,透过因果茶馆那扇古朴的木格窗,在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温暖的光影。茶馆里静谧无人,只有微尘在光柱中悠然起舞。陆燃独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手边是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正低头翻阅着一本纸页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旧书,神情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叮铃——”
门口悬挂的青铜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空灵的低吟。
陈九带着两名身材精干、气息内敛的贴身保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他进门后并未立刻开口,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过茶馆内的每一处细节——清雅不俗的布置,沁人心脾的幽静,以及那股弥漫在空气中、难以言喻却让人心神不由自主沉淀下来的独特韵味。最终,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窗边那个安静看书的年轻人身上。
太年轻了。
年轻得与他预想中的“高人”形象格格不入。
但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气度,以及面对外界干扰(他们的闯入)时那近乎漠然的专注,却让陈九心中那根警惕的弦,悄然绷紧。
最重要的是,从他进门到现在,对方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他们的到来,与窗外掠过的一阵风、一片叶,并无本质区别。
陈九不请自坐,径直坐在了陆燃对面的那张花梨木官帽椅上,两名保镖则无声地立在他身后左右,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岳,带来一股无形却实实在在的压迫感,连茶馆内流动的空气似乎都滞涩了几分。
“年轻人,”陈九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蕴养出的威压,在这片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隐隐带着回响,“就是你,前几日‘咒伤’了我的手下刀疤强?”他刻意加重了“咒伤”二字,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质问,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试图在交锋之初,便抢占上风。
陆燃终于缓缓合上了手中的旧书,将书签夹入看到的那一页,动作从容不迫。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陈九那足以让许多久经沙场的江湖人物都心底发寒的锐利眼神。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语气,缓缓说道:
“我只是,说出了他既定的命运。”